她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她无比熟悉的几张脸，和几张完全陌生的脸。
陌生是常态，此时此刻，倒是熟人更令她绝望。
背靠锦镜岩，这个曾经被姜翊以为万丈之高的峭壁悬崖其实也不过如此。至少这个时候，她竟然全无一丝害怕。
尽管如此，她也一点也笑不出来：“殿帅大人。”
装作看不到除了萧敏锐之外的其他人。
面前数不清的黑衣，来自姜家的追兵，还有姜翊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人——苏忌，还有第二不想看见的人姜梦离——天知道他们俩为什么又在一起。
姜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冷，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恶心。
她呵了一口气，看着白气在自己面前的空气中挥散入无，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拦，阻止她身体里的热气这样离她而去。
“真是气人，连你们也要离我而去。”姜翊发现自己一点也阻止不了这些白色雾气散开，也放弃了。呵了几口热气在手心，觉得自己又稍微暖和了一些。
这样的天气，摔一跤一定很疼。因为骨头都冻僵了，或许一摔即碎，就像是黎学究那青玉盏落地的情形一样。
“姐姐，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父亲如今只是一时生气，可他还是会护着姐姐的！”姜梦离的声音透着几分急切。
“哄我回去，让他亲自来杀，在皇帝面前表功吗？”姜翊微笑了一下，“怎么，难不成你比我还了解我父亲？”
姜梦离嗫嚅了一下：“姐姐，他也是我父亲……”
“你父亲？”姜翊忍不住笑得花枝乱颤，“对啊，我都忘了，我居然还跟你共享一个父亲。”她漫不经心地瞥向姜梦离，“你出卖了我，再见一次，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你。”
姜梦离低着头，微微笑了一下：“我以为姐姐知道，我一直，都是苏公子的人。”
“我知道啊，只是没料到，历经了这么多事，你还能是他的人。”姜翊耸了耸肩，“如此长情，这可不像是姜家的人会做的事。”
姜梦离侧过眼，看了苏忌一眼：“苏公子从没伤害过我，也不曾想伤害姐姐……”
苏忌这个时候低下头，低声呵斥道：“住口。”苏忌语气慌乱中透着一丝期待，“姜翊，别闹了，我发誓，你跟我回去之后，无人会刁难你，陛下也不会，只要我在，无人会伤害你。”
“从我暴露身份那一瞬间起，诸位，就是我的对立面了。”姜翊依旧微笑着，“今日诸位与我，总要死一方。”
“求求你，我快吐了。”姜翊抬手止住她是泫然欲泣，“你们直接动手吧好不好，不要跟我白费口舌了。”
她的手已经慢慢滑到了袖子中一直紧握的簪子，只要轻轻用力，划破手指，便能反戈一击。却听到姜梦离的声音，不高不低：“容二公子反了，你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我比你们谁都知道的早。姜翊心里想。
“你知道他为什么反吗？”姜梦离轻轻道，“因为你啊。”
姜翊皱起眉：“你说什么胡话？”
“容二公子到底为什么会卷入这战场，姐姐不知道吗？他本是个无拘无束的游侠，哪怕遭人青白眼，却也不曾让陛下有过一丝一毫忌惮之意，什么时候开始，他被流放，远派，又一步一步成为陛下的眼中钉手中刺？是什么护着他一路平安，其实推他入万劫不复呢？”
姜梦离不管不顾地喊出来：“姐姐，你的真心，你最想护着的这个人，其实是被你自己亲自送到地狱去的呢。”
姜翊看着她，觉得胸口一滞。
“你觉得帝王无耻，觉得苏公子无力，可我不信姐姐真的不懂，你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不仅此事，姐姐多年来恨我，恨我们母女，以为是我们母女毁了你的一切，害死了郡主娘娘，可姐姐以为，将军能坐大到这样的高位，真的是连青楼里一段风流韵事都摆不平吗？”
苏忌却已经料到她要说什么一般，想要出手制止，却被姜翊止住了，她尖叫了一声：“陆吾拦住他，我要听姜梦离说完！”
陆吾猛地现身，挡在了苏忌和姜梦离身边。
姜梦离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反应不过来横空出世的陆吾到底是什么东西，可她好不容易才攒起来的勇气却不能轻易地抛弃：“是将军亲口告诉我母亲，在什么时辰，跪在哪里，向哪位举止尊贵的妇人求助，因为他不会让郡主娘娘生下嫡子，让伯府一步步架空他的权力！”
姜翊的身子晃了晃。
她一直以为害死母亲的，是父亲的薄情，原来，是父亲的狠心。
“姐姐真的觉得，是自己运筹帷幄，在将军面前演戏才换来的你们姐弟安稳？将军根本不在乎姐姐你是记事还是不记事，只要你不能扶持幼子，对他来说，你就是毫无威胁的，你活着，还是死了，将军根本不在乎！”她仿佛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逗得自己都笑出声来，“姐姐你自以为自己是个高妙的戏子，殊不知，旁人眼里，你就是个披红挂绿咿咿呀呀的小孩子，你唱的是什么，根本都没人听！”
她的声音好像乌鸦，姜翊拼命摇头，想要摆脱她的声音。
“堂堂嫡子，活得不如庶出子，姐姐的确是功不可没呢！倘若姐姐早早向伯府求援，或者早些强硬以待，竟儿，都不必遭受这些的。”她却不肯退避，声音像是一条无声缠绕脖颈的丝带，“那些你想要维护之人，全部的悲惨，都是拜姐姐你所赐啊……”
苏忌的声音已近绝望：“姜梦离，倘若你还想活着，就住口。”
姜翊今日在猛地发觉，原来姜梦离，也是会诛心的。
其实自己，也一直小瞧了这个，伏在低处，却一直向上看的私生女。
她这样无望之人，居然，也会绝望。
她说的很对，容迟，姜竟，这些她努力想要维护之人，所有痛苦，真的是拜自己所赐。她自以为自己借由这众生令之主的身份，可以一次又一次救他们于水火，殊不知，她一个微小的举动，或许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无可挽回的后果。
倘若，众生令不复存在了呢？
“若无人再以众生之名下令，那么，我带给他们的全部痛苦，可能抵销？”她看向陆吾，语气平淡。
陆吾正挡在姜梦离面前，茫然地看着姜翊：“主子……”
“姜翊！”苏忌的声音，十成十的慌张，“别犯傻！”
“姐姐，回来吧。我们还有仇要报，那世间最无情之人，却得这世间最好的富贵权势……”姜梦离屏息，向前几步，向姜翊伸出手。
那只手永远如冻玉一般，光洁白净，可对姜翊来说，那只手，终究还是如偿所愿，推她下了地狱。
“我再以众生之命，下最后一道命令，陆吾。”姜翊始终微笑，让人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不必救我了。”
她凌空而下，踏碎万丈冬风。
粉身碎骨，真的痛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