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一夜，容迟他们依旧在赶路，容迟终于算是从不吃不喝不说话的地步缓和了一些，也是立提立拂日日不停地开导，才勉强让他有了活人的生气。
下了一场雪，那雪，仿佛是披在身上的荣光责任，一路追随容迟向北，永不停歇。
容迟骑在马上，渐渐被冻得麻木了，勉强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平昌王府的眼线遍布天下，公子不会真的以为这么多年，公子无论到哪里都能被我们找得到，是因为我们运气好吧？”立提的声音永远高亢，“或许公子不信，可王爷的确为了公子留了后路，可以说是殚精竭虑了。”
容迟在马背上，寒风一刺令他猛地一激灵：“他一点也没提起过。”
“公子以为，王爷对陛下予取予求，连着失了发妻长子也无动于衷，殊不知，只不过是羽翼未丰，更是因为王爷心中始终有兄弟之情，忠君之心，若是陛下不想要您的性命，王爷是绝不会动这最后一步棋的。”
容迟不语。
立拂轻声道：“平昌王府，是血脉相承的忠心与骁勇，若非被逼到绝境，是绝不会反的！”
容迟侧过眼：“绝境？父王母妃以死还我一条生路，我就绝不能任性一死，这才是真正绝境。”
“说起绝境，那位姜大小姐也未必不在绝境之中啊，她跟姜家闹翻了才救了公子出来，如今也回不去姜家了。”立提的声音里透着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愉悦，“也好，也较他们尝尝我们平昌王府苦痛的万一，听说，宫中出来的一队人马已经到了镜南城，就为了抓这位姜大小姐呢。”
容迟猛得一勒缰绳：“你说什么？”
“公子不知道吗？”立提立拂纷纷跟着他勒马，立提自觉失言，慌乱地想要找话弥补，“听说苏公子也出城来寻她了。真是奇怪了，之前义正言辞地说要退婚，如今，又故作姿态地来寻，估计是怕宫城的人行事不检，伤着侮着这位大小姐了，这样，苏公子可要背上一辈子的污点了。”
容迟的语气已经是冷极：“她不是污点。”
“不过姜大小姐的本事，可比小人们以为的大多了，公子以为，是什么人都能带着一个重伤不醒的人杀出重围的吗？”立提继续说着。
容迟几乎是瞬间就要拨转马头：“我们现在启程回镜南城要多久？”
立提一惊：“回去做什么？”
“救人。”容迟言简意赅，“我不知道她……“
“公子不必回去。”立拂倒是毫不意外容迟的反应，反倒是早已准备好下一步的行动一般，冷静地按住他的马头，语气淡漠，“堂堂众生令之主，若非自己求死，谁能伤着？”
容迟差点从马上摔下去。
立拂并没说错。
若非自己求死，的确是谁也伤不着众生令之主的。
镜南城封了城，姜翊始终找不到法子偷偷溜出去，其实若非要硬闯，也不是闯不出去，只是如今并不知道镜南城内出了什么事，又何必打草惊蛇。
可被困的姜翊却一点都不焦急，整个人甚至显得难得的人淡如菊。她如今，的确没什么打算，也没什么指望，更不知未来的路该通向何处，待在镜南城，倒未必不是个好的选择。
不过她人淡如菊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旁的。
譬如，酒。
姜翊连着醉了两日了，早晨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耳边隆隆作响，还掺杂着尖叫声，让她开始怀疑饮的酒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她猛地发觉耳边隆隆作响的竟不是错觉，而是真实的，响在这件客栈的声动。有器皿不断落地破碎，有人在失措惊呼，还有兵器相撞发出的声音。
她忍不住将房门推开一个小缝，透过这小缝瞥到楼梯上有官兵模样的人正一个个揪着人检验查看，对照着手中的画像，看着是在寻找什么人。
“女子？没有什么女子！二楼厢房好像有一位！金陵来的！”
有个人声嘶力竭地喊道，这尖叫声提醒了姜翊什么，使她猛地一个激灵，奔到窗前向下眺望，她在二楼的厢房，倒也不高，跳下去最多不过扭伤脚。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跳下楼的时候才发现官兵已经将这个客栈包围了。这个时候她才清醒过来，若说方才还有一丝侥幸，觉得这些人未必是冲着自己来的，眼下，却是确凿万分。
不仅仅是官兵，她看到了这些年来她最熟悉的敌人。
斥鬼门。
他们真的很好认，一袭黑衣，整齐划一的动作排场，不愧是苏忌的门下。
来不想太多，她从马圈里随手牵了一匹马，翻身跃上便一路狂奔。身后似乎也传来马匹的嘶鸣声，好像有人发现了她。
也对，这样明显地奔窜逃跑，若是无人发现，才是奇迹。斥鬼门也就不再是让姜翊恐惧多年，让渭水众人，闻风丧胆的所在了。
虎虎的北风呼啸而过，刺入骨髓的严冰，她才发觉，外头已经是一片冰天雪地了，她连斗篷都没有，一件单裙，如同赤身。
落荒而逃。
姜翊只能用这四个字形容自己。
哎，筹算多年，还是要落得这个结局，真是白费苦心。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朝南还是向北，哪边是城门自己又要往哪里去，只觉得寒风刺骨，哪怕巨大的恐惧和慌乱也压抑掩盖不了一丝冷意。
每年冬日的时候，都像是春天永不会来一般。
她正这样想，马却忽然止了步子，在原地扬啼踏雪，像是在掩埋什么东西，更像是在畏惧什么。只是不论如何反应，都断断不肯向前一步。
姜翊终于反应过来。
前头是空谷，是锦镜岩，是九死一生，不对，是必死无疑的绝壁悬崖。
她慌不择路，竟被人驱赶入了绝境，亲自为自己选了条无法回头的路。
姜翊终于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谁说老天不公，让她这个最不信天，不信巧合的人，在这个时候坚信起来。
老天爷啊，你可真是有仇必报啊。
“不知道是否有人告诉过姜大小姐一声，人被追赶的时候，千万不要往断头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