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南城，比起金陵的气派堂皇，渭水的月明星稀，皆是不如的。可它介于两者之中，既不显得华丽生疏，却也并不显得寂寥落魄，正午的阳光之下，整个城似乎沐浴光辉之下，令人心驰神往。
陆吾架着容迟，在姜翊找到的客栈歇下了。
容迟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半干了，贴在身上似乎与皮肉长在了一处，姜翊看着都觉得剧痛无比。她这个人不善共情，共皮肉之苦倒是擅长。
“想要伤口好转，必要先清理伤口，撒上药粉，才可以。”姜翊将手中的剪子在烛火里烤了半晌，站在榻前对着容迟血肉模糊的外衫，觉得实在难以下手。
“陆吾，我不行，你来你来。”姜翊将手中的剪子递给陆吾。
陆吾兴高采烈地接过去剪子：“是用剪子杀掉他吗？”
“那我还费劲救他干嘛？”姜翊扶额，“你用剪子，剪开他的衣服，将这个药膏倒在他的伤口上，稍微清理一下他的伤口……”
她转过脸，却看着陆吾一脸手足无措，连剪子都握不好：“主子，陆吾……不会……”
“我来剪开他的衣服，你给他上药，这总可以吧？”姜翊将剪子尖锐的棱角在榻边的木条上磨了磨，使它不会戳伤人，“上药，你总会吧，就是将这药膏倒在他伤口上，在包上白布。”
陆吾抱着那药膏，继续手足无措。
姜翊叉着腰看着陆吾，满头是汗，却还是决定以鼓励教育为主，用力地拍了拍陆吾的肩膀：“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行！”
陆吾备受感染：“主子说我能行，陆吾必然拼尽全力一试！”他大有一种英雄就义一般的孤勇在，拿着那药粉便要往容迟身上倒。
好在及时被姜翊一把拦住了：“好陆吾，隔着衣服上药是没用的，你等我先把他衣服剪开，好不好？”说到这里姜翊又觉得微微难堪，“要是你会上药救人就好了……”
陆吾听到这话，一瞬间又稍显黯然，“陆吾的确只会杀，不会救人……”
姜翊无暇顾及这一刻陆吾的伤春悲秋，她还是第一次离赤色的血这么近，让她的手不由地微微颤抖。
“如果被人发现，我竟在照顾一个没有婚约，甚至没什么联系的人，还要为他剪开衣服，我会被人口水淹死的吧？”姜翊偏过头去不再看容迟，反倒是看着门口，只是小心操纵让剪子缓慢移动，听着布帛裂开的声音。
陆吾有样学样，跟她一般偏过头去，只是无差别地往容迟身上倒着药粉，根本不管这药粉倒到了哪里，又倒了多少。
仿佛容迟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一般。
“你为什么要偏头啊？”姜翊无意识瞧见他这个样子，“大哥，你又不是女子？”
陆吾手一抖，药罐里的药粉全都倾倒了出来：“可我也算不得男子啊……主子不能看，陆吾也不敢看……”
姜翊只觉得自己的剪子骤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似乎是极硬的布料，又用了几分力气。只是身旁的陆吾化作了一阵烟雾，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容迟的声音响起来，让姜翊又惊又喜，只是细细分辨了一下，听到他说的是：“……有点痛……”
“伤这么重，当然很痛……”姜翊头也没回，“你别担心，我什么也看不到，我只是先剪你衣服，给你上药罢了……”
容迟咳嗽了两声：“我知道你看不到……但是你戳着我下巴了……”
姜翊头也不回逃亡一般地离开了那件屋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门便忍不住叫道：“陆吾你有没有义气？他一醒，怎么你先跑了？”
陆吾又现身在她脚边，慢慢站起身来，轻言细语：“陆吾下次不会了。”
“算了，让他瞧见你也是个麻烦。”姜翊坐下来，“你还是要小心些，毕竟你看上去便和凡人有些不同，大多习武修灵一人一看就知。”
陆吾认真地点头：“陆吾明白，主子放心。”
门外忽然有小厮细碎的敲门：“姑娘，若是有空，不妨先将两间上房的银钱结了吧！”
这间客栈应该在渭水城算是难得的好住处了，反正姜翊是很满意的，两间上房无论陈设还是结构都很令人满意。可等她正儿八经地付了一个月的住宿钱，忽然就意识到了一个令她难堪且无可逾越的问题。
没钱了。
她从苏忌的生辰宴跑出来，一个荷包花了这么多日，已经渐渐见底了。姜翊自幼只在姜家生活，并没怎么有过这样捉紧见肘的日子，想着怎么一两银子掰碎了花销，着实令人头大。
既然做不到节流，还是得有来源才是。
最好能找到个当铺，把自己身上的些许首饰兑了现银子才好。至少要支撑过去昭城才好，昭城有的是昔日并肩的战友，还有她早早置办下的田产宅院，虽不至于真能与从前豪掷千金的日子相同，总也是衣食无忧的。
她耳上的一对翠玉琅，发上的几朵珠花，一支挽发的发簪，算得上是难得的品相，连姜翊也有些舍不得。
她带着厚重的斗笠，抚摸着其中一对珠花：“等哪一天我有钱了，必然赎你们回来……”
可她的确是没料到自己将那些金玉首饰抛在店铺柜台上时，周围人纷纷侧目惊呼，以表重视。
姜翊也没料到自己几件首饰会引来这样的轰动，有些后悔地用袖子挡住，惊魂未定地道：“怎么了？”
“只是我们这地方，没人有这么大的手笔，也没人供得起这样昂贵的首饰啊！”那店铺老板的样子活像自己遭受了什么巨大损失，“姑娘啊，不论你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都可能会送小人进牢狱的啊！”
姜翊于是将那几件首饰收回袋子里，道：“那就不当了，再会再会。”
就当她打算快速闪人的时候，背后一个熟悉的女声差点没让她手一抖把手中袋子抛出去。
“这是海棠鎏金碧玉华胜，天底下唯这一只，碰巧，这东西的主人我认识。”那女声温温柔柔，甚至笑意嫣然，“姐姐要卖首饰做什么？莫不是没了银子花？”
姜翊这个时候想，来镜南城，或许是她活这么大做得最荒唐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