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云阁的灯火又是一夜未歇。
姜红篱哭了整整半夜，说是哭，姜翊总觉得不恰当，因为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一丝声音也没出。
很像是姜红篱。
姜翊遣散了下人，第六次修建烛芯的时候听见姜红篱的声音，带着浓厚的鼻音：“我想见见那位魏思娆，不为了什么，就是想见见。”
“姜红篱，这样就不像你了。”姜翊将剪子放在一旁，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且不论魏思娆是不是个善类，就算她不添油加醋，你去见她，传到哥哥耳中都会变了味道。”
姜红篱伸出手抹了一把眼泪：“说得对。还是不要见得好。”
看她终于打算说话了，姜翊赶紧见缝插针地劝道：“你也别难过了，哥哥他未必就是真的不在乎你……”
姜红篱头也没抬：“他若是在乎，便不会在这个时候纳妾，更不会拿我做幌子娶那个妾室入门。”
“可你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姜翊觉得做人真是奇怪得很，她明明是觉得姜韶配不上姜红篱的，可真当姜红篱这般坚定地与姜韶决裂后，她又有些惋惜，“他对你总是会很好的。”
自己什么时候这般畏首畏尾左右为难了？姜翊被她自己气的胸口疼，可是还是忍不住唠叨劝诫道：“话说回来，你是真的要嫁给顾德宗啊？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青楼楚馆的相好不计其数，你嫁给他……”姜翊说不出“岂不是跳进火坑”这样话，“未必会比嫁给哥哥好。”
姜红篱忍不住瞥了她一眼，依旧是泪眼婆娑：“你有意思的很，方才训斥伯怜的那番话义正言辞，仿佛是对他不满以极，可现在又来劝我嫁他？”
“总要把可能跟你说清楚。”姜翊重新坐回到榻边上，将姜红篱哭得沾湿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捋好，小心翼翼地说道，“顾德宗对你是有心思的，可他。性子软，又爱诗酒风流，凉山王妃更是一贯的泼辣酷烈的性子，你……”
姜红篱听到这里，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也想清楚了，说去的话，纵然是我一时赌气，可也断然没有收回之礼数。何况，我也是给自己绝了一条后路。”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我不想再待在姜家了，不想看着姜韶，与他恩怨相对。如今回头还算早，来日相见也还能寒暄几句，再往下，伤得更狠，也更难堪。”
她是害怕自己会心软，自己会动摇。
姜翊用手撑在床沿边，有些难过悲哀地抬起眼来：“顾德宗也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人，可我想听你亲口答我，你……是真的铁了心了吗？”
“是啊，铁了心了。”姜红篱明明是泪眼朦胧，可嘴角却是骄傲的笑意，“我的一辈子，必须握在我自己手里，顾德宗是我选要嫁的，做妾也是我选的，今后的种种，就只能靠我自己闯，自己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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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姜翊和姜红篱就被姜闻道身边的随从叫到了如云厅，一去了姜红篱就被姜闻道呵斥着跪到了如云厅中。
“你脑子是被驴踢了吗姜红篱？”姜闻道气得在如云亭骂人，“你好歹是将军府的养女，这样草草把自己许出去，将军府的颜面放哪里？你把你父亲，我，放到哪里？”
姜翊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的偏座上坐下来。看着姜闻德正在喝茶，忍不住问道：“叔父，你还喝得下茶去啊？”
姜闻德手一抖，侧过脸看了一眼姜翊，好脾气地笑了笑：“家里一切，还是你爹说了算啊。”
姜红篱这个时候定定地开口：“父亲，伯父，此事的确事红篱莽撞，可我的确年岁不小，再不许人家，也是要给姜家丢人的。红篱感念父亲与伯父恩养一场，只是我的出身，到底卑微，到王府做妾，也不觉得委屈。”
“你不委屈？姜家呢？”姜闻道更是一怒，“你早就已经是姜家的孩子了，外头的人又怎么知道内里的曲折？
姜闻德坐在一旁，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大哥，息怒啊，红篱她一贯有主意，凉山王府虽不是福地洞天，到底也是有爵位在身的……”
“都是你把她惯的！无法无天了！”姜闻道听到这句话更加来气，连着姜闻德一起骂，“到一个空有虚爵的人家做妾，渭水的人还不笑掉大牙？”
姜翊听到这话，忍不住开口道：“父亲这话有趣。”她声音微冷，“到底是姜红篱嫁到王府更丢人，还是家中娶进来个青楼女子更丢人？”
她站起身来，看着姜闻道，神情平静，殊无笑意，“还有青楼女子的孩子掌家这件事，哪件不比姜红篱的事情丢人？哪件不够渭水的人笑掉大牙？”
她甚少这般冷酷直白，一时间让姜闻道都懵了。
“父亲既然重视颜面，就该先做好表率，若是我姜家真的铁板一块没有一丝放肆无礼之事，大哥又怎么敢提出要纳青楼女子为妾的要求？”她冷哼了一声，“上梁已然不正，下梁父亲也懒得理睬，姜家早就成了渭水的笑柄，不是因为姜红篱。”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姜闻道喘着粗气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怒火万丈地看着姜翊，像一颗马上就要炸响的爆竹。
好在这个时候外头有人来送信：“将军，凉山王世子送婚书来了，说，若是答允，他后日便来提亲。”
姜闻道还在喘着粗气，半天也缓不过来神。众人见他怒着，也不敢轻易回话，任由门外的小厮将手中的绯红婚书举了半天也无人伸手来接。他也不敢缩回，只是垂着头小心地举着。
还是姜翊伸手接了过来。
“要我答允？想都别想！”姜闻道重重地撂下这句话，转身便踏出了如云厅。
姜翊忽然叫了一句：“等等！”
姜闻道扭过脸，看了姜翊一眼。
姜翊将那张婚书转过来，将有字的一边面朝向姜闻道：“婚书上写的，要求娶姜红篱做正妻，做凉山世子妃。”
一屋子的人同时转过脸来看着姜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