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之宴的排场，总是令人赞叹的。
幸玳饶是早已司空见惯这样的场景，却也难得见皇后盛装出席，她举止妥当，像是已经彻底走出了先太子的阴霾中。
幸玳仰着脸，看着父皇与母后微笑对望着，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大对。
皇后太平静了。
平静得有些反常。
她不得不端正坐着，一动不动地望着皇后，看着她的确没有什么异常才稍微安心下来，眼眸微垂，看见了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忌，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他这个举动多少让幸玳有些不知所措，却碍于头上的珠翠，不得不梗着脖子，看上去有些微微赌气的样子。
苏忌看着她，淡淡地笑了笑，垂下眼眸。
幸玳仍旧不懂他的意思，直挺挺地坐着的时候，底气却有一点虚。
皇帝看向下头的众人，忍不住轻叹：“如今这天下，可是孩子们的天下了。”
皇后没有说话。倒是苏贵妃，微微笑着：“陛下这话说的，这天下，永远都是陛下的天下。”
皇帝淡淡地颔首，却不再说话。
舞女在眼前旋转，巨大的裙摆随着她们的身姿绽放开来。幸玳看得很烦，几乎快要闭目养神一般合上眼睛。
虽然是的确讨厌苏玥，可她的蒙眼弹琵琶还算有些看头。
虽是年宴，可幸玳几乎从来不吃年宴上的东西。准确来说，除了姜翊，她几乎没见过哪家贵女会在宫宴上吃东西，糊了口脂不说，花了妆容才最要命。
她想起姜翊上次来参加宫筵，止不住地问“荔枝肉可以带走吗？”便想笑。
只是，想到自己的哥哥，她的表哥一同丧命在那一天，她便也忍不住唏嘘。
不知道想了多久，她忽然对一旁的婢女说：“你把我桌上的荔枝肉装进食盒里，带给姜大小姐吧。”
苏忌目光一直平直坦荡，看上去似乎就是个前来赴宴，却并无什么可吃的可怜公子。直到身旁侍奉宴饮的两个内监的声音不高不低地落入他的耳朵。
“怎么把荔枝肉端上来了？苏公子茹素你不知道吗？”
“回禀大人，这是苏贵妃临时加的一道菜，所有客人的桌上都有……”
苏忌猛地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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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的除夕夜热闹酣畅，这边姜翊与雀雀两个人却已经在厨房里忙了整整一日。两个人脸上都有面粉痕迹，更不必提手掌与手臂。
案板上摆着几排饺子，一部分圆润小巧，一部分却是杂乱潦草，连摆放的位置都是七零八落，看上去甚不走心。
雀雀瞥了一眼便发了火：“你这包的是什么？露馅的汤圆？”
“哎呀，馅调得好，怎样都会好吃的。”姜翊对着雀雀撒娇。
“没关系，我包的饺子，是给自己和竟公子吃的，大小姐就吃自己包的露馅的汤圆吧。”雀雀看似板着脸的凶姜翊，嘴角的笑却有些压不住。
姜翊摇头：“过年你还要凶我，我新的一年会不顺的，我不顺，你便不顺，咱们俩可是一损俱损呢！”
两个人对视着开始狂笑不止，雀雀指着姜翊说：“你瞧这脸上，多像只花狐狸啊！”
幸玳赏赐的荔枝肉是在这个时候送到的。
姜翊谢过恩之后抱着荔枝肉忍不住笑：“公主殿下真好，知道我喜欢什么特地赏赐！”
雀雀抱着一盆煮好的饺子，还是忍不住地嫌弃道：“你这饺子熟了之后更丑了！”
“你不是没吃过宫中的饮食吗！这可是宫中的荔枝肉，我分你一半，你不许再骂我了！”姜翊笑起来，乖巧地将那食盒放到两个人中间，“竟儿呢，怎么还不过来。”
她用筷子挑了一筷子荔枝肉，正打算吃的时候，忽然面前俯冲过来一个白色的影子，这白色的影子和自己的无数记忆重叠交织在一起，像是一道猛然朝自己脑袋劈来的闪电。
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细想，手中筷子一转便去挑那个人的喉咙。
那人猛地一撤身，握住她的手腕：“等一下。”
姜翊因为发力过于迅速，虽被人截住，却忍不住地在发抖：“苏公子，你……不该是在除夕宫宴吗？”
苏忌没有理她，反而一抬手将她桌上的荔枝肉掀翻在地。
姜翊知道苏忌不是个疯子，这个时候也就不好再做作地叫嚣什么“你干什么？”“你赔我的荔枝肉”，只是看着苏忌，惊魂未定道：“是幸玳要杀我？还是别人？”
苏忌却在一瞬间忽然冷静下来。
他看向雀雀头顶上的素银簪子，雀雀会意，立刻取下来给他。
荔枝肉里并没有下毒。
苏忌全身忽然有一种脱力般的疲倦。苏玥比他想得要聪明，先是提醒他自己要对姜翊下手，又忽然在宫宴上加了一道荔枝肉。姜翊喜吃荔枝肉一事上次宫宴之后几乎算是人尽皆知，公主自然会把桌上有，自己却不能吃的荔枝肉赐给姜翊。
若要下毒，苏玥也的确可以得手。
可她想要针对的，并不是姜翊，而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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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玥自从苏忌站起身冲出去开始，脸色就冷的骇人。
皇帝在她身边举起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知畏如今怎么也这般毛毛躁躁，不知轻重？”
她僵硬地笑着，道：“听说是姜家姑娘那边有事，他关心则乱吧？”
皇帝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饶有趣味道：“看来母后这桩婚事是赐到他心里去了，也好，人在世间，若是无牵无挂了，跟死了也没什么两样。”
苏玥听到这话，倒是看了一眼皇帝，媚眼如丝：“陛下这话仿佛暗示什么，臣妾此生的牵挂，就是陛下了，陛下的牵挂，又是谁呢？”
皇帝听她撒娇，脸上不由地浮出一丝笑意：“自然是你。”
坐在左席的皇后听到这里，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温柔平静的笑意，她的美貌原是明艳张扬的，现在这样的柔和，其实并不协调。
皇后慢慢地站起身，抬高声音道：“前些日子，陛下的万寿之宴，臣妾因病缺席，原本准备了许久的礼物，也没机会奉上，不知陛下今日是否愿意给臣妾这个机会，让臣妾略微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