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斜着眼看着她，并不尽信：“皇后居然会给朕准备礼物？”
下头的众人原本便一动不动地盯着上头的一切，这断断几句话，看上去轻描淡写，却已经包含了太多他们身在宫外求之不得的内容。
“臣妾与陛下，结发二十年，育有……两个孩子。”说到这里，皇后的声音微微哽咽，“若非是为了陛下的寿宴，臣妾也不会再拿起来如意剑了。”
如意剑，是皇后还在做将军贵女时的佩剑。那个时候她是第一个在先帝寿宴上舞剑的人，被先帝夸赞“罗步也可生风，英姿亦可超群”，可谓第一人。
皇帝想到这里，微微怅然，抬了抬手：“你若愿意，朕，自然应允。”
众人不懂他态度为何变得这么快，一边暗叹帝王心深不可测，一边又暗暗期待，皇后献舞，当是古往今来第一遭。
皇后这个时候更衣上来了，一席干净利落地冰蓝色裙装，没有了广袖外袍的修饰，也没有珠翠玲琅的累赘。皇后这些年不爱红妆，日日都是简素潦草，此时依旧简单，却多了几分孤瘦雪霜姿的高洁。
连幸玳都看得呆了，不由道：“人人都道我与母后长得像，可我有哪里能比得上母后万一呢？”
皇后手中握着一把剑，剑柄通体是桃杏色，镶嵌的花纹也是桃花花纹，一看便是女子用的佩剑。只是这剑的样式早已经不再流行了，看上去像是尘封了许久。
皇帝看着皇后，只觉得微微失神，皇后的这一身装束，和多年前一别无二。
他想起了当年的情形，他身为皇子坐在台下，看着席间的一个女子忽然站起身来，声音明朗清澈，和之前的谁都截然不同。
他当时想：“这才该是将军的女儿。”
如今，这将军家的女儿成了自己的妻子，做了皇后，他却在想：“她为什么是将军的女儿呢？”
后来，她也不再是将军的女儿。
台下行礼的皇后似乎也想到了这里，嘴角不由地勾起一丝微嘲的冷意：“陛下，臣妾要开始了。”
她话音未落，一个折身便跳到侍卫刚刚摆好的鼓上。
“竟是鼓上舞！”
有人惊呼了一声。
舞剑之美，重在舞，而非剑。皇后的舞剑，自然也是一样，行云流水，刚柔并济，渐渐令人目眩神迷。忘掉了她手中的剑是可以杀人剔骨的利器，仿佛就与水袖，丝绸，一别无二。
皇后微微一笑，将剑竖在身后：“臣妾，恭贺陛下新年安康，福泽深厚。”她自鼓上跳下，“祝陛下千秋万代，孤家寡人！”
她此话一出，这献舞的意味忽然就转了。
众人心里知道不对，可也不敢立刻起身质问，坐立不安间，听见贵妃的声音：“皇后娘娘怕是用错了词，也用错了心思吧？”
皇帝的脸色阴的出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皇后。”
“臣妾身为皇后，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兄弟，儿子，被陛下一一剪除！明知利剑已近在咫尺，却不知何日会穿胸！既然如此，不如臣妾，自己了断！”
幸玳率先站起身来，高声道：“母后，慎言！”
席间众人皆是大惊失色，慌乱起身下拜：“皇后娘娘冷静！”
皇帝猛地起身：“你到底要做什么！”
“臣妾之前，求过陛下，赐臣妾一死，陛下不肯。”她扬起眉眼，解脱般的微笑，“臣妾也想过，若是自己寻死，或许会被陛下隐瞒至需要国丧的日子。臣妾想知道，今日这样的大日子，陛下如何隐瞒！”她指着伸手的某一个地方，“难道前来赴宴者，统统都杀了不成？”
众人忍不住瑟瑟发抖。
皇帝高声道：“来人！给我拖下去！”
幸玳坐倒在地，觉得自己无法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皇后仰头大笑道：“本宫是先辅国将军嫡出女，纵然如今再无辅国将军之衔，我也是高门出身，先帝亲封的太子妃，你们天生下贱，怎敢动我？”
皇帝这个时候看着行迹疯迷的皇后，忍不住道：“你疯了啊……”
“臣妾是被陛下逼疯的！”皇后指着皇帝，“今日帝后殿前离心，我死后，便是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也不要跟你葬在一起！”
她的话像是钉子，扯着幸玳的心往下坠。
幸玳茫然地看着皇后，呢喃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到：“母后，你也要弃女儿而去吗？”
皇后扬起手中的如意剑，猛地刺向自己。
长剑贯穿身体的一刻，赤色的鲜血几乎溅到幸玳脸上，她感觉自己脸上全是湿热的血迹，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
“我受你摆布了一辈子，唯这一死，我自己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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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莽撞了。”苏忌从自己脱力般的疲倦感中略略清醒过来，想到自己方才是如何离开皇宫的，不由地有几分不安，“对不住，可惜了你这一盘荔枝肉。”
姜翊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宫宴，你还回去吗？我和雀雀包了羊肉馅的饺子，你要吃吗？”她话一脱口，便觉不妥，“对不住，我忘了苏公子茹素。”
苏忌浑身一僵，许久才道：“不必辛苦了，我最讨厌吃饺子。”
姜翊赶紧跟着点头，并不在意地说道：“不过，苏公子是否可以告诉我今日到底是什么情况？”
“此事，其实与你无关，是我多想了。”苏忌微笑了一下，作揖道：“姜翊，早了一点，旧岁已除，新年之喜，祝你一顺百顺。”
姜翊微微震动了一下，随即很快微笑起来，回礼道：“苏公子，新年吉庆。”
苏忌脸色微凝，正欲开口。姜翊直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响，严肃敦睦，却是令人悲哀的声动。
“金钟。”苏忌愣住了，听着钟声起落，“金钟奏乐，必有大丧，你留在这里不要出门，我要回宫去看看。”
姜翊还没反应过来应上一声，苏忌便消失在了眼前。
雀雀在她耳边抱怨道：“这过得是什么年？看来新的一年不会太平了。”
姜翊咽了咽口水，低头望向桌上的羊肉饺子，语气平淡，似乎并不上心：“从未太平过，又何必指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