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苏忌，姜翊回到自己的披绿阁，却看见林起寒已经候在那里了，背对着门的入口，单薄的背影看上去透着秋风落叶的瑟瑟之意，看上去毫无威胁。
方才也是这个人，对着自己，布下层层杀机。
雀雀在一旁为他侍候茶水，看见她的时候全不知情地笑了笑：“大小姐回来了。”
姜翊站在门口，朝雀雀招手，雀雀听话地走过来。
姜翊将她护在身后，看向林起寒：“表哥来我这里喝茶？赤霞阁的茶不好喝吗？”
“姜大小姐。”林起寒没有像往日一样叫她“表妹”，整个人看上去失意颓然，“我当真无意与大小姐作对。”
姜翊仍旧维持着刚才的姿态一言不发。
“若我要害你，茶饮，餐食，竟儿都是途径，大小姐也曾做过姜家掌家之人，当知家事琐碎，暗箭防不胜防。”他咳嗽了两声，让姜翊产生了一丝幻觉，仿佛他瞬间已经老了十岁。
雀雀听到这里稍微明白了一些，伸手扯了扯姜翊的袖子。
姜翊点头：“竟儿呢？”
“竟儿在午睡，表妹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去看他。”林起寒眼眸通红，“我只是想来跟表妹解释一二……”
姜翊定定地回答：“若是为了你父亲的死因，大可不必了，此事与我无关，我绝不会插手。若是……为了你和苏公子之事，那可以说上一说。”
“表妹这般重视苏公子，也是用情至深了。”林起寒只以为姜翊是关心苏忌，苦笑了一下，“林家，在金陵城如同枯叶，无人朝中任职，无人仕途安稳，若我想要保住林家的平安，自然要倚靠一棵大树，表妹以为，金陵城中绿树成荫，又有哪棵参天呢？”
姜翊皱起眉：“表哥从来不怀疑，苏公子与你结盟，是另有所图吗？”
林起寒没有想到姜翊竟然怀疑苏忌的用心，不由地怔住，许久才反应过来：“我林家，又有什么可图呢？”
也有道理。
林起寒其实不过是自谦罢了，没想到姜翊认真地点了点头，一时也有些难堪，却只好继续说下去：“苏公子青睐于我，不过是因为表妹的关系，来日表妹嫁入金陵，我们两家更要常来常往才好。”
他始终是一副不安而窘迫的样子，俞梦知说的很对，他所行之事，一旦被人知晓，便是怎么也逃不开的不孝不悌了，至少他自己，无论如何也过不去这个坎了。
姜翊忍不住轻笑：“原来表哥从来瞧不上姜家，表哥瞧上的，是苏家。”
“苏家权贵世家，苏公子人中龙凤，表妹能得如此的姻缘，是姜家，林家的福泽恩惠，望表妹定要好好珍惜，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竟儿，来日能得最好的助力。”
姜翊一副由他去的样子，懒倦地踱步到林起寒身旁的石凳上坐下来。
“你打算关那位俞姑娘一辈子吗？”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仰起脸来看着林起寒，“我虽然不懂，为什么有的人毕生之愿便是复仇两个字，为了复别人的仇，譬如父母，兄弟，而耽误了自己的一辈子，可人家觉得值得，我便也不能插言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继续说了下去：“可俞姑娘的父母，是两岁时便没了的，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是父慈母爱？知道什么家道中落？我猜大抵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出身吧……表哥，你真的没有起过疑心吗？”
林起寒猛地站起身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有些失态，咳嗽了两声掩饰住了自己的慌乱：“表妹，你的疑心，实在是太重了。姑娘家，尤其生得美貌无害如你，不必如何辛苦，便可好好度过这一生的。”
姜翊的手停在他面前摆着的，却一口没有动的茶杯上，微微挪动了一下，那茶杯一个不稳便打翻在石桌上，茶水一大半泼在姜翊的手上，可她却恍若未觉一般地笑了一下：“我把这张脸借给表哥，表哥替我过这一生，看看是否辛苦，是否需要机关算尽，处处谋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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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起寒，雀雀没有问姜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二人气氛忽然剑拔弩张了起来，她已经从方才二人言谈之中猜出了大半，只是姜翊最后一句话还是惹得她有些不安：“是赤霞阁中的那位姑娘，有什么不妥吗？”
“或许真的是我想多了。”姜翊将被自己碰倒的茶杯扶起来，“表哥可比我多心多疑，他既说了没事，想来是真的没事吧？”
雀雀替她梳拢碎发：“幸玳公主刚派人来，请大小姐入宫一趟，陪她挑一挑万寿之宴的首饰裙衫，现下已经快要傍晚，大小姐晚上怕是要在宫中留宿了。”
姜翊点头。
“你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要雀雀说，有公主照应着，总也是好的。公主殿下不涉朝政，也很得陛下宠爱，大小姐与公主殿下相结为友，自然是好的。”
姜翊看了雀雀一眼：“她在上，我在下，眼下她顾念昔年旧情，也是对我母亲敬重犹在，倘若一日，我稍有言行不慎与她交恶，就算不祸延性命，也立足艰难了。”姜翊想到此处不由地撑住额角，“她是真心，我却假意逢迎，心里有点难受罢了。”
雀雀轻轻拍了拍姜翊的肩膀：“世族相交，便是贵时之友。他日落魄，不落井下石便已是不易了。公主殿下的真心，也不过是迎合陛下此时之心罢了。”
她此言辛辣，姜翊不由地抬眼看了她一眼。
“昔年曹家因谋逆一事祸连九族，凡是与曹家交好之人便如变脸一般，真正敢为曹家伸冤者，非贬即死，大小姐到今日还不明白吗？世族相交，识时务最要紧。”雀雀叹气。
姜翊不由地扯开嘴角：“看不出，雀雀你也挺会针砭时弊，素日还装什么都不知道，文章也不给我写……”
“大小姐用的这是什么词？”雀雀有些头疼地扶额，“雀雀不过是站在一旁看的多了，也看得清了。这些怕早就不是什么时弊了，所以我才劝大小姐不必为自己不能真心以待而愧疚，公子也好，公主也罢，只要姜家在陛下心中地位未衰，他们的真心便一直是向着大小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