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翊坐在幸玳对面，看着她一件一件的试着衣裳，华美如流虹彩云的裙衫在姜翊面前幻化成一片花影，晃得她定不了神。
脑中只是一遍又一遍想着雀雀的话。
公主的真心，不过逢迎陛下此时之心，他日陛下心若有改，公主的真心也会改的。
“你出什么神呢！姜翊！”幸玳在她面前挥着手，“这件好看吗？”
“红云一样，真是好看。”姜翊猛地回过神，目光落到幸玳此时身上一条赤色的裙衫，“很衬公主的美貌。”
幸玳听到这话，倒是羞赧地低了低头：“你那日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姜翊并没有专注地听公主说话，反而望向殿外：“我们如今身处公主试穿新衣的宫殿，想来离天香殿不远？”
“倒是不远，却也要走一阵呢。”幸玳拖着自己略显雍容厚重的服制在姜翊身旁有些艰难地坐下来，“你是不是想去什么地方啊？”
姜翊听到这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本不想麻烦公主的，只是我渭水的学究一直在求一册绝世孤本，我想着……皇宫中的书阁必然是世上最大的……”
“你想去文源阁啊……”幸玳反应了一下，“倒也不难，只是绝世孤本的话，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给你偷出来，这样，你看上哪一本书，我派个字写的好的宫婢给你手抄一遍，在你离开金陵时给你带上，可好？”
姜翊笑着仰起脸来：“公主殿下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了！”
幸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过来揉了姜翊了脸半天，两个人笑作一团，仿佛真的从无间隙。
文源阁内的藏书，便如同金殿里的珍宝，多得令人眼花缭乱。一层一层，一排一排，怕是比姜翊在林家最为畏惧的那条走廊还要长上几倍。
姜翊一进去，便被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
幸玳素日也不用来文渊阁找书看，只要她要哪本书，吩咐下去让人寻来送来便是了，因此一进文源阁，自己也惊得站不住脚。
“……你要找什么书来着……”幸玳觉得自己似乎出汗了。
“我不记得书名了……可能要看到了才知道……”姜翊小声道。
幸玳翻了个白眼，道：“我将她们几个给你留下，陪你找，我不陪你在这里耗着了。”她侧过身吩咐一直弓腰侯在一旁的秘书监，“姜大小姐要什么书，你给她取来便是。本公主在外头坐着喝会茶，去搬张桌子来。”
姜翊欲哭无泪地钻进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中。
来一次文源阁，怕是此生都不愿意再读书了吧。
“不知姜大小姐要找的，是什么年代的藏书？”秘书监在她身旁弓腰，小心地询问。
姜翊犹豫了一下：“本朝的，那种编年录，野史录之类的，大概追溯到之前二三十年的，可有吗？”
秘书监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翊一眼：“自然是有的，只是这样的书录，也分宫墙内外之别，姜大小姐想知道的，是…”他故作停顿，等待着姜翊的回答。
姜翊咳了一身：“是宫墙之外的，金陵城之事。”
那秘书监行了一礼，便钻出了这排书架之间，姜翊不知自己是不是该跟上，踌躇了片刻还是跟上了那秘书监压得极慢极低的身段，不知道走了多久，那秘书监忽然停下了，转身面向左边的一排书架：“就在这里头了，老奴身段矮，怕是够不着，还得请姜大小姐自己翻找才是。”
姜翊叹为观止道：“大监真的记得每一本书的位置吗？这里藏书，少说也要万本……”
“一共七万三千六百六十本，每一本，都放在老奴心头上，忘不掉的。”那秘书监脸上不乏满意之色，只是分寸把握得极好，介于自信与自傲之间，令姜翊肃然生敬。
秘书监行了一礼：“何况，姜大小姐也不是第一位来寻这种书的。”他转身退下，“大小姐一路向东，便能找到出口了。”
姜翊已经全然陷入了找书的境况中，许久才反应过来：“东？东是哪边啊？”
周围已经是一片寂静。
她也没深思，在书架上一本一本地找着。
实在是有太多事她想知道了，事关众生令传承，事关曹家灭门，事关容家世子之死，事关驸马爷之死，一桩桩一件件，实在太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所有欲知内情者罩在一处。
她担心自己若是什么都不知道，总有一日会不知不觉地触了哪家的霉头，无声无息地便被灭了口。
只是眼下寻到的书籍，若非是记载的年份对不上，便是内容言之无物，陛下见了都要生闷气的那种。
薄薄的一本金陵录捧在手上，记载的却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姜翊撇了撇嘴，心想，十五年前自己还不知在哪儿呢，这本书仿佛一道分界，记载的皆是她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事情。
她的目光忽然就凝住了。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你在看什么？”
姜翊吓得浑身一抖，手中书册也应声落地。她猛地转身，面前是一片月白色。
“怎么吓成这个样子？”苏忌微笑，弯腰将那本书捡起来，随手翻了几页，不动声色地将那册金陵录放回姜翊的手中，“你的老师若知道你这般好学，必然高兴。”
姜翊噤若寒蝉一般，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他身上的白檀香气袭来，姜翊不由地靠在书架上，小心道：“你怎么来了？”
“我一贯在这里找书的……”苏忌淡淡地笑了笑，“看到公主在这里，还有些不信呢。”他小声问姜翊，“用过晚膳了吗？”
姜翊摇了摇头：“不是还早吗？”话音未落，她忽然感觉腹中一阵响动，饥饿感在恐惧感消失后猛地袭来，报复般地提醒着姜翊。
“天都黑了，怎么是还早？”苏忌抿起嘴笑，“我带你出宫？去酒楼里吃些东西？”
姜翊又忍不住往后退了退，紧紧地靠着书架，仿佛能从书架中汲取些力气：“不……不了，公主说，要留我在宫中用膳，我想吃宫中的如意糕很久了……”
苏忌看着她的眼睫，仿佛全不在意她的慌乱和不知所措，仍旧笑意清浅：“找到你想找的书了吗？”
“没有。”姜翊赶紧将手中的金陵录放回原处，“不过我不知道怎么出去，不如劳烦苏公子带我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