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负太后娘娘！未负公子！”他话音未落，身后一侍卫忽然出剑，将他的头颅直直地削下来。他在倒下的瞬间脖颈喷射的鲜血像是洒在天地间的朱墨一般，一时间带着凄厉诡异的壮丽之色。
他倒下的时候，手还仅仅地攥着苏忌的袖子不肯放。两个侍卫扳弄了许久才将苏忌的袖子扯出来。
纵是家宅，都不会在自己院落轻易动刑，由着下人在宫苑中肆意叫嚣争辩。更何况是当着外人的面草草杀掉。
这里原本该是戒律铁条的至高处，原该是杀人不见血的。
昭燃的血就这样泼洒阶前，就和街头的屠夫没什么差别。姜翊低了低头，直觉全身僵硬，却无多少惊惧恐怖之意。
早知人命如草芥，却不知原来草芥还能得此壮烈的一死。
太后是侯门世家出身，十六岁嫁入皇宫，自己也是过来人，最知道对于一个初入宫闱的小姑娘最为可怖的是什么了。
姜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做出什么惊吓的表现，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就看见面前的幸玳公主叫了一声，转过脸快速捂住姜翊的眼睛：“别看别看，会做噩梦的。”
姜翊微觉动容，稍微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不必再做什么反应。
等公主撤下手来的时候，她看见苏忌皱着眉头，朝她们二人走过来。
“苏忌给公主殿下请安。”苏忌屈膝而跪，语气轻微，“惊吓到公主殿下和姜大小姐了。”
幸玳看上去并不太害怕恐惧，只是略略有些吃惊，不至于失态，可见在宫中这些年见识这些场景也不少。
鲜血泼于长阶，想敲打的必然不是公主殿下了。
苏忌听到此话，将袖子往身后隐了隐：“苏忌失仪了。”他抬眼看了姜翊一眼，有点不安地问询道，“你还好吧？”
姜翊用力地点头，一副受了惊吓却不得不强装镇定的样子：“没事。”
从寿安殿内走出来一个年级稍长的宫婢，看着门口身首异处的昭燃，蹙起自己的尖眉，面朝向那个动手的侍卫：“你该当何罪？”
那侍卫吓得慌忙跪下：“臣是为了……”
“你在宫中动手杀人，脏了太后娘娘和公主殿下的眼睛，还想要狡辩吗？”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比刀刃的力量更大，姜翊已经感觉阴鸷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像是令人作呕的附骨之疽。
公主将姜翊护在身后，扬声道：“素绮姑姑若是真的不想污了我的眼睛，平日就该严加管教宫婢侍卫，幸玳并不是没派人告知太后娘娘一声便贸然前来，既然太后娘娘早知我要来，又何必等着这个时候杀人？”
姜翊想，若公主和自己没有派人通报过来拜见，或许昭燃并不是非死不可。
幸玳仍旧不依不饶：“这个时候再以没规矩杀一个侍卫，是否为时晚矣？难道寿安宫的规矩，竟还不如我宫中吗？”
她抬高了声音：“我瞧着，皇祖母要派人清理整顿，还得费上许久功夫，那幸玳就不叨扰了，带着姜大小姐回去了。”
苏忌叫了一声：“公主，方才我在太后娘娘宫中叙话，是昭燃以奴背主，太后娘娘一怒之下才动了刑，因为事出隐蔽，宫婢并未入内通报公主前来一时。”他抬手，恭谨作揖，“还望公主恕罪，更望公主不要与太后娘娘生气。”
或许是他的袖子靠的太近，公主不由地向后移了两步，撞到姜翊身上，差点踩了姜翊的足尖。
苏忌愣了一下，随即也推后了两步，将袖子隐在背后：“臣忘了公主眼中不容污秽杂乱，是臣失仪了。”
幸玳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似乎是有些令苏忌难堪，想要出声解释，却被素绮姑姑打断了。
那位素绮姑姑站在阶上，嘴角噙着几丝冷笑：“公主殿下如今年级渐长，脾气竟也长了，您贵为公主不假，却竟敢对太后娘娘不敬，口出怨怼？”
“素绮姑姑也懂怨怼，也懂不敬？”幸玳仍旧梗着脖子，一动不动，“我一贯声名狼藉，也不多不贤不孝这条罪名。”她转过身，扯了姜翊的袖子便走。
姜翊被她拖着小跑了好多步，好不容易不再踉跄，开口：“公主为何那般生气？”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你不懂太后是什么意思？她分明就是在对你敲打示威。”公主听起来仍是气鼓鼓的，“你是我的朋友，他们欺负你，就是欺负我。”
姜翊心念微动，开口安慰：“不过就是杀个人。”
幸玳听到这话，倒是停下了步子，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姜翊一眼：“去年，一个尚书家的女儿，来到宫中，见到了宫中施刑，也不是什么酷烈的刑法。那女子吓得当场昏死过去，回家便疯了。”
她挑眉：“你倒见多识广。”
“我渭水的家门，出去不远，便是一家猪肉铺，里头有一位姓殷的屠夫，刀法精纯，把猪肉放干了血再售卖，我幼年总是看得入迷。”姜翊跟在她身后，解释道，“他们铺子的猪肉是最好的，从不缺斤少两，以次充好。”
幸玳略微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脏死了，乡野村头之事，不必提了。”她皱起眉头，“我不懂，太后既然把你许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子，为什么又要这般折磨伤害你？”
姜翊咧了咧嘴：“旁的我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天底下没有几对婆媳不是冤家，太后娘娘是苏忌的家人，自然看我不顺眼。”
“你倒看得开。”幸玳冷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着，“你林家那个表哥……”
姜翊骤然听到林起寒的名字猛地抬起头，幸玳恍若未觉道：“还是小心一些吧，他虽身子不好，可脑筋却很聪明。我在宫中都有耳闻，可见他的厉害了。”
姜翊点头：“我知道了。”
“昭燃是苏公子多年的随从，这样随随便便就杀了，也不知究竟做错了什么事。”
姜翊想到苏忌冷硬的面庞，淡淡地说：“不是以奴背主吗？就是不知，背的是哪位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