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寒的目光仍是探寻之意：“表妹这话，是不肯信我了？”
姜翊扬起笑脸，仍是众人见惯的天真烂漫：“表哥与我，是亲戚，本该相互依靠的，怎么会有信与不信这一说？”她认认真真道，“表哥有永安伯府的地位，我有姜家的威势。只要不伤自毁，便是谁也奈何不得我们的。”
林起寒看着姜翊，虽然明白她的意思，却仍旧不肯甘心：“我明白表妹的意思，也知表妹不肯信我，这些年，永安伯的确未曾对你们姐弟施以援手，表妹若是因此怨怼伯府……”
姜翊垂着头，咧嘴笑了笑：“表兄当真错怪我了。”她看向林起寒，“我也是当真困倦了，表兄，可否容我打个盹？”
林起寒仍旧盯着姜翊，却从她神情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她连敲带打，关于她自己的问题，却是一个字都没提。
林起寒觉得自己还是轻视了她，以为略带敲打再昭示自己并无恶意，能换来姜翊为了自证清白的坦诚相待。
他始终，探不到底。
他微微叹气，敲了敲车壁：“回去再睡吧，表妹，我们到皇宫了。”
马车悠悠停下，有人来掀开马车帘，林起寒率先翻身而下，在马车下伸出手等着姜翊。
马车内只剩姜翊一个人，她睁开眼，全是全无睡意的一双眼。不知多久，她终于缓慢地起身，从马上跳下。
一道高耸得看不到顶端在哪里的红墙近在眼前，几个身着宫服的年轻婢女侯在大门前，恭谨持重，看上去与皇家的庄严尊贵之气甚是相符。
姜翊惊呼一声：“好漂亮的墙！好漂亮的姐姐。”
周围人嗤嗤地笑：“姜大小姐，这不过是外墙罢了，里头才是正经的漂亮呢。这几位，也是公主身边的侍女，哪里敢当是大小姐的姐姐？”
几位宫婢看起来甚是受用，原本并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浮起一丝或是嘲讽或是喜悦的笑容。
林起寒被她忽然的一声惊呼吓了一跳，缓过神来之后也跟着大家微笑起来。
姜翊在众人的微笑中垂下头来。众人当她是被取笑羞赧了起来，几位宫婢出声：“姜大小姐，林大公子。奴婢奉公主命，引二位入天香殿。”
姜翊乖巧地跟在她们身后，笑意轻微。
这个地方，姜翊来过。
故地重游，心思迥异。
短短七年中，多少事情已经彻底的改变了。可见人事之变是这世间变得最快的东西，昔年的万千宠爱，无知无畏，当真是只留下自己最后这一点记忆了。
忽然有点笑不出来。
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如今可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再这样下去，赶超姜梦离也不是难事。
“大小姐，天香殿到了。”
她终于仰起脸，用尽全身力气粲然一笑。
“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事这么高兴？”一旁的宫婢笑着打趣。
她仍旧笑着：“我要见到公主殿下了，自然高兴。”
公主的宫殿与别处不同，处处显示着这位嫡公主的尊荣与华贵，精致的摆件数不胜数，一时晃得别人眼晕。
公主与姜翊幼时都是父母唯一的掌中明珠，格外受宠，性子也格外相近，皆是至纯至真的性子，却也皆高傲任性，不肯给他人留一丝颜面。
幸玳正坐在自己的桌前用银色的调羹舀着香料闻，姜翊一进去就味道了一股荔枝壳焚烧成灰的香气，混在其他香料里做配香。
她行礼：“参见公主殿下。”用力嗅一嗅，“好香的味道。”
幸玳仍坐在远处，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香料，也不让她起身，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姜翊认真地跪了一阵，觉得膝盖越来越疼，冰凉的石板寒气入侵皮肉，让她不由打了个寒战：“公主殿下，臣跪的好痛。”
幸玳丢了那调羹，仍旧端正笔直的坐着，她今日穿的好看，一身碧绿色衬得肤白若雪，给人清新之感，语气却漫不经心：“痛就对了，我是公主，罚你你也得受着，不是吗？”
“臣自然会受着公主的责罚，只是，是否能请公主换个责罚方式。”姜翊哭丧着脸，“臣最害怕跪着了，跪久了膝盖痛也就罢了，腰腿皆是酸痛无比，睡上好几日都起不来……”
侯在殿外的林起寒能将殿内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听得此处，觉得自己的额头似有冷汗滴落。
公主冷哼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在乎你起不起得来？”
“公主殿下既然不在乎臣，何必又要责罚臣？只不要召见臣，让臣灰溜溜地回金陵城不好吗？”姜翊仍旧扬着脸微笑。
幸玳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大胆！”
“这是骨子里的东西，臣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姜翊深深行礼，“只是不知，公主到底为什么罚臣？”
她许久没有等到幸玳的答话，便也不敢抬起头，只是一直趴着行礼，额头在地面贴了许久。
“为什么？”幸玳的声音，听上去甚是困惑。
姜翊想也不想地回答：“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书信？”幸玳的声音中满是委屈，甚至忽然一瞬带上了哭腔，“明明是你抢走了苏忌，还要我堂堂公主给你道歉不成？你还真就再不给我来信了？还有，你明明讨厌苏忌，为什么又要应下太后娘娘的婚事？你是不是根本就是想抢我的人？”
众人皆知她们两个人幼时关系甚好，只是为了容迟一事吵了一架，本没有大的龃龉。后来的宴会上公主倒也跟姜翊玩闹说笑。
只是后来，姜家夫人逝世，姜翊被许配给了苏忌。有人传闻公主一直欣赏苏忌，在自己寝宫发了一通好大的脾气，两个人竟再也没有联系过。
之后数次宫筵，两个人已经形同陌路，再没怎么说过话。
“公主殿下，臣仍是臣，苏公子身为太后娘娘的外孙皆不敢轻言拒婚，臣是什么身份？”姜翊叹了口气。
“我父皇他，跟你母亲要好，你执意不肯，父皇必然顾忌……”
姜翊微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公主殿下，臣已经没有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