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怎么了。”姜翊停得太久，林起寒转过脸，看向姜翊，关切之色倒比素日姜韶脸上的神色更甚。
姜翊咧了咧嘴，低了一下头：“外祖父可还安好，翊儿此来，自当先拜见外祖父的。”
林起寒微微苦笑了一声：“父亲一去，祖父心中难过，也跟着病倒了，等好些了，我自当带表妹前去的。”他仍旧微笑着，眉眼处满是微凉微涩的深秋之意，金陵城的气候比渭水暖上很多，可姜翊却仿佛身处极寒之地。
“我好像见过表哥。”姜翊皱起眉来。
林起寒听到这话有些微微惊诧，随即又笑起来：“金陵城中之人，都是这幅苦样子，表妹见过，不足为奇。”
林起寒领着姜翊走过很长的一道长廊，这道长廊直通前院后府，其中细分中无数小道出去，通向不同的庭院。
“外祖父住在嘉禧居，我住在素禧居，表弟与乳母侍从住在素禧居的偏苑碧桐苑，表妹的院子还跟小时候一样，是披绿阁。”林起寒一点点介绍道。
姜翊并不记得自己住过披绿阁，可倒也懒得开口询问这样一点小节，只是点头。
这道长廊一眼望不到头，披绿阁更是不知在哪出犄角旮旯，姜翊走得脚都累了，步子越拖越慢。
林起寒一直走在前面，四处介绍，并没有后望，只是忽然止住了步子：“是我疏忽了，表妹赶路赶得累了，永安伯府不比将军府，四处开阔，布局紧凑。”他开口，“唐恩，去抬步辇来，接表小姐去披绿殿。”
姜翊听到“表小姐”三个字稍微有点不适，可还是硬生生地抿着笑，行礼道谢。舅父亡故，她自然是不该像往日一样面带喜色，时时要警醒自己不要笑，整张脸都僵了起来。
“表妹若有什么不适应的，尽管让他们告知我。”林起寒微笑，“去安顿休息吧。”
他瘦弱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不知哪处的拐角，姜翊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步辇在她身旁停下来，林起寒的侍从唐恩毕恭毕敬地在姜翊身旁：“大小姐，可以上步辇了，披绿阁还有很远呢。”
姜翊点了点头，还是不自知地转身，望了一眼林起寒背影消失的地方。
雀雀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臂。
“表哥真是个好人，陪我多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姜翊微笑着瞥向唐恩，“可表哥为什么一直不成婚？是没有喜欢的姑娘，还是旁的什么缘由？”
唐恩微微一笑：“公子体弱，一直耽误了。”
姜翊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倒也合理，只是为舅舅守丧三年后，表哥就二十了，有些替他着急罢了。”她坐上步辇，“那表兄可有侍妾通房什么的？”
唐恩终于抬起眼来看了姜翊一眼：“没有，寻常人家成婚之前尚且不会先行纳妾，何况是公府的公子呢？表小姐问这些，到底想干什么？”
“好奇。”姜翊笑了一声，“我真的好奇而已。”
披绿阁倒比姜翊想的更好一些，虽然简素却也不失气派，大抵原不是给女子准备的厢房闺阁，处处透露着一种古板又庄重的气氛。
雀雀和几个林起寒拨来的侍女收拾了整整一日才勉强将披绿阁收拾的有几分活人气。姜翊坐在外头惬意地吃着糕饼，看着她们忙忙慌慌。
“我记得，舅母住的朱霞阁是整个永安伯府最漂亮的地方，溪中还有花灯呢。”姜翊用手撑着下巴，“是叫朱霞阁，还是赤霞阁来着？”
一个娇怯怯的侍女从屋里探出头来：“回禀表小姐，夫人住的地方是朱霞阁，赤霞阁已经废弃许久不用了，大小姐说的溪中花灯，应该是赤霞阁内的。”
姜翊愣了愣：“是吗？”她笑着轻敲自己的额角，“我真是记性出了错。”她抬高声音，“晚上我想吃金陵盐水鸭，不知道可不可以？”
几个小侍婢领命而去。
雀雀走过来，站在姜翊身边，给她倒茶，不动声色地用背影隔开了在阁中打扫的几个侍婢探究的眼神，小声问道：“怎么了？”
“方才堂哥说，我小时候住过披绿阁，可这地方，怎么看我也不记得我住过啊。”姜翊扬起脸来，“我刚提到的溪中花灯，不是舅母的院子，是母亲闺阁原有的装饰，我小时候与母亲来金陵暂住，想必也是住在她的闺阁……就算……母亲仙逝已久，也断断没有废弃她的旧居，另辟一个没人住过的庭院给我的道理。”
雀雀心乱如麻：“你是说他们有意慢待我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翊摇了摇头，“你瞧表哥早早侯在门口的样子，又亲自陪我走了这样一段路，用他自己的步辇给我，这些，都十分厚待郑重了，甚至是有些……抬举我。”
雀雀皱起眉：“我也觉得好奇……”
“我一向在陈年旧事上提着小心，生怕别人瞧出来我对幼时之事念念不忘。所以以为知道表哥在用披绿阁试探我是否真的没了记忆。若我说，我住的明明是赤霞阁，便等同于自己暴露了。所以我方才不作纠正。可现在在反应过来其中深意。我没了幼时记忆此事人尽皆知，他又怎么可能不知？还提出来惹我伤心恼怒不成？若我真的忘了，便该当即针尖麦芒地指出来，说我不记得自己住过这地方，甚至该说我不记得自己来过永安伯府，才像是一贯的性子。”
雀雀哑然地张了张嘴：“这要紧吗？”
“一句话，竟把他想试探的都试探出来了，我若再在他面前装傻，故作天真玩笑，想必他也是不会再信了。”姜翊捏紧了茶杯，“只是我不懂，他究竟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开始提防疑心我了？”
雀雀的脸色有些苦：“我们……这寄人篱下，在人家的掌心，可怎么活啊？”
“我猜，他也不过是要心里有数一些，不至于要算计我们吧？”姜翊将茶杯握在掌心，像是取暖一般地捧着，“他也知道，若我没有真的丢了记忆，当即便知道他在试探疑心，以后只会更加提着小心。”
她仰起脸，朝雀雀笑，声音压得更低：“我又不是苏公子，哪能那般容易被人算计了？”
雀雀不解：“为什么要提苏公子？苏公子怎么了？”
“我的意思是……”姜翊郑重咳嗽，“我又不是吃素的……”
她微微停顿了一瞬：“不过说到底，苏公子又哪里是吃素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