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湘微微蹙了蹙眉，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告辞。
她那盏空空的翡翠盏仍放在石桌上，让姜翊不得不出声提醒：“先生，您的茶盏。”
黎湘的目光落回那盏碧玉色的茶盏上，上头已有细微的碎痕，这样易碎又昂贵的茶盏一看就有了年岁，却还有这样明润的光泽，足见她的爱惜。
姜翊捧起茶盏，双手奉到黎湘面前。
黎湘接过那茶盏，之后，重重摔落在姜翊面前。
茶盏应声而碎。苍翠欲滴的纹路与色泽破裂成了碎片与齑粉，不论曾经是何等连城的品相，从此皆是一文不值。
姜翊大惊失色地蹲下身，不可置信地望向黎湘：“这是先生最为爱惜的翡翠盏，怎么……”
黎湘微微垂下眼，看着一地的碎片，眼角慢慢地滑落一滴眼泪：“又碎了一只，可惜了。”她抬手，平静漠然地用指尖抹掉那一滴眼泪，“偌大的天下，他们，真的只留下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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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时候，苏忌领着前来接应的渭城军押送太子回金陵，他们的车马浩浩荡荡离开了渭水。苏忌来渭水的这几个月，人人都道他是为了提亲，心中欢喜也有，遗憾也有。
可如今，他与姜翊倒仿佛更生疏了一些，这不能不引起别人议论纷纷。尤其是明明同一日离开渭水同去金陵，却硬是不肯同行，此事也在市井中掀起波澜。
“听说，苏公子此次前来，是看上了姜家那个私生女，姜大小姐不干，两个人才闹翻的！”
“听说姜大小姐一向不喜欢她这个庶妹，平日苛责辱骂是常有的事，你看，如今出事了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听说那位姜家表小姐，才情出众，比大小姐强些！”
鹂鹂在柜台后面听着，气得将手里的竹节毛笔捏得紧紧的，手下的账本被胡乱划了几道。
花游偶尔过来报账，倚在柜旁看着鹂鹂的时候都不由地缩了缩脖子：“行首，你要捏死谁啊？”
鹂鹂将笔一摔，浓黑的墨汁在账本上留下极重的一摊墨迹：“我若真能捏死谁，便先捏死这几个乱嚼舌根的泼皮，再去姜家把那位能演会装的表小姐捏死！为我家大小姐出气！”
花游惊得一愣一愣地：“瞧着黄行首一贯娇弱，没想到这般厉害！”
“你快去干你的活去，大小姐今夜便要起身去金陵了，你快打点写糕饼来，让大小姐路上有的享用。”
花游有些懒怠：“黄行首对大小姐真好，什么时候都将她的事情放在首处……其实……我觉得大小姐并不重视我们，她重视的唯有雀姑娘一个人……”
鹂鹂愣了一下，随即爽脆地骂道：“你这猢狲瞎扯些什么？我们本就是下人，是签了死契卖身大小姐的奴仆，怎么，还要主子端着捧着你不成？”
花游听到她这般说，倒有些怒其不争的意思：“黄行首这话号没道理，我们不过投胎投得错了些，这辈子的确只能为奴为婢，只是，怎么能什么都不为自己争呢？大小姐也就是命好些，我瞧她行事手段，哪里有个做主子的样子？”
鹂鹂又是一愣，看向花游的表情有些不安，也有些若有所思：“你跟我上来。”
花游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了鹂鹂，颇有些喜不自胜的意思，跟着鹂鹂上楼的时候口中还道：“若黄行首愿意，我们完全可以借着手中的把柄要挟大小姐，她必然无有不依的……”
“你一向忠心，怎么忽然就……”鹂鹂的语气轻柔，引着花游进了阁楼内，“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花游愣了愣：“黄行首怎么这样问？不过的确是有人提点了我几句，说溪亭日暮这般好的买卖生意，若是能盘到自己手中，便是一辈子也享用不尽的……”
他后头的半句话卡在喉咙中没有说出来，只是愕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鹂鹂。
鹂鹂手中的匕首插在花游的喉咙里，他喉咙中的血喷洒而出，溅在鹂鹂一半脸上。她也意识到了一边脸上滚烫，抬起袖子擦了一下。
她微笑：“不忠的下场，你似乎知道的有点晚了。”
门被人轻轻推开，透进几丝微光，戚茗挤身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鹂鹂脸上的血迹被她自己用袖子一拂，在她一边脸上氤氲开来，而另一半脸仍旧纯洁无瑕，美好的像是一块冻玉。
看上去，一半嗜血，一半纯净。
戚茗惊得瞠目结舌。
鹂鹂瞥了一眼他：“看什么看，等人死了悄悄抬出去就是了。”她郑重道，“溪亭日暮是大小姐的后背，不能有一丝闪失，听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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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茗来给姜翊送糕点的时候，丝毫没有提及花游的事，仿佛这个人从来未曾存在过。他将鹂鹂准备好的满满一食盒的糕饼交给雀雀，对坐着的姜翊禀告道：“这里头有大小姐爱吃的玉露团，芙蓉糕，红枣酥饼，桂花糕，茯苓夹饼，如意凉糕，荷花酥……”他并分不清这些糕饼的区别，只觉得又甜又粘牙，也不知道为什么姜翊这么喜欢，“路途遥遥，这些东西，够大小姐吃上一个月了……”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行首担心这些东西吃多了上火，给大小姐特地配了药茶，让雀姑娘在路上给小姐喝这个茶。”
姜翊的目光一直盯在食盒上，数次咽了口水：“好好好，回去帮我谢谢鹂鹂。”
“还有一事，我想对大小姐说，我想追随容二公子去边境。”戚茗盯在姜翊，终于脱口，“昭城，是我的故乡，我想回到家乡去，也算做点自己想做的事吧。”
姜翊愣了愣，侧眼看向一旁雀雀，她低垂着眉眼，不知在发什么呆，看上去没有要替姜翊开口的意思。
姜翊只好道：“戍边很苦，战争更苦，说不定什么时候会丢了性命。”她看着戚茗神情坚定的样子，“不过你想清楚也很好，我自然是支持的。”
她低下头，微微思索了一瞬，抬眼忘了一眼雀雀：“拿些银钱出来给他吧。”她看着戚茗，“容迟见过你，你此去昭城若是投奔他，不要说我知晓此事，只道我放了你身契吧。”
戚茗站起身，退身到门外，在门外对着屋内，深深行礼作揖。
“你我同行一段，并非主仆，不必如此。”姜翊的声音却很平淡，“也不知今日的渭水，还要走多少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