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不是姜翊第一次伏在永安伯府的屋顶上了。
夜行衣披在身上，就算是超凡夜视之人也看不清她在哪里，她因此安心了一些，拢一拢衣服，望向院子里。
依旧是古朴简素的院落，简而不俗，姜翊对这个地方颇有几分记忆，只是这里的主人如今换成了竟儿。
他坐在院落中央，面前摆着一架焦尾古琴，他微微抬手，慢慢地拨动琴弦。
婉转空灵的琴声传来，像是翠玉击在琉璃器上才会有的脆响。姜翊不由地屏住了呼吸，松静祥和的氛围难得，以至于她都要忘记了自己来到此处的目的。
“伯爷，天凉了，多加一件衣吧。”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更似琴声婉转，让姜翊全身都瞬间一酥。
自己都尚且如此，遑论是竟儿呢。
“听说，苏琼死了。”姜竟猛地掐断了琴声，最后的尾音像是一声似有似无的呜咽，“可查出来是谁做的了？”
那女子声音多了几分委屈：“奴婢无能。”
“不关你的事，他们存心不留痕迹，又有谁能查出来？”姜竟的声音依旧温柔平和，“就是可惜了，与苏家的婚事。”
女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没了与苏家的婚事，还会有更加才貌出众的女子……”
“没用的，如今能助伯府在上一步的，只要苏家。”姜竟的声音多少多了几分黯然无奈之色，“我为了林家来日，已经做了多少，断断不能终结在这个时候……”
听到这里，姜翊大概明白了这个女子或许是竟儿养在院子里的红颜知己，也会帮他刺探一些情报，因为出身低微不能迎娶。
一个个都是这样，爱的是一个，娶的是另一个。
好气又好笑。
姜翊不由地伸手，攀住屋檐上一块砖瓦，她自己不知道若是不攀住，自己会不会一个腿软跌下去。
“伯爷为了独善其身，溺死了那名叫做雀雀的姑姑……也算是极大的牺牲了。”那女子继续小声说道，“我知道伯爷，是很依赖那位姑姑的……”
“啪嗒”一声，这声响惊动了姜翊，她这才发现自己生生地将那块瓦片掰断了。这声响也引得在院子里交谈的两个人终于察觉到了姜翊的存在。
她茫然地望着自己手中截断的瓦片，觉得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啪嗒”一声，彻底断了。
“什么人！”那女子一个跃身，直直地朝姜翊刺过来，姜翊闪躲不及，干脆一个躬身，翻下了围墙，来到了姜竟面前。
她并没做好与竟儿相认相见的打算，尤其是现在。
她不想见到他。
他们二人面面相觑，黑暗很好的隐藏了姜翊，以至于姜竟盯了她许久才开口：“是你。”
姜翊脸色微冷：“是我。”
“上次我便警告过你，不要再靠近永安伯府，你怎么还敢来？”姜竟下意识后退了一小步。
“来查雀雀是怎么死的。”姜翊开口，“我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刚刚听到的那句话，念亲，你杀了她。”
姜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像是震惊于姜翊的坦然和自在：“你竟然……”
“苏忌早就应该告诉你了吧？”姜翊平静地抖了抖衣裙，“念亲，何必再演戏，你明知道我是谁。”
姜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许久，背过身去，语气里带着丝丝颤抖：“你还回来做什么？”
他果然，早就知道。
“并非我本意，可，事实如此。”姜翊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姜竟的背影，“我并不想质问你什么，可事到如今，你也不想跟我解释什么？”
姜竟猛地转头回来，已经是满眼通红。姜翊讶异于自己在黑夜里尚且可以看出他哭了，也可以听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我活到现在，已经是对长姐的交代了，不是吗？”
姜翊心头微涩：“念亲……”
“我已经受够了长姐的虚情假意，想起我时便来关照几句，想不起我时便抛诸脑后，由得我自生自灭。最后更是……彻底丢下了我……”
“你是伯府的嗣子，我当年也是安顿好了一切才……”
“没了依靠，只剩一个年迈的外祖父，金陵城上下，又有谁会把我放在眼中，而姐姐以为，自己身为众生令之主，你死了，谁当以为继？”姜竟冷哼了两声，“我因此遭受了多少次袭击，暗杀，长姐又岂会料不道？”
姜翊不由地有些微抖，她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的所为，在竟儿口中皆变了味道：“姜竟，你……”
“长姐自己是众生令之主，却隐而不发，让我受了父亲多年冷落苛待，数次险些丧命……”他意识到自己说的太过伤人，还是缓和了一些语气，“我如今还愿称你一声长姐，若你不生波澜，我也依旧愿意持以弟礼，奉养长姐终老。”
他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
姜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的嘴一开一合，却仿佛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长姐如今与逆国之人同行，到底不是长久之计，我只愿长姐悬崖勒马，好过他日，你我做敌人……”
“不必。”姜翊终于找回了自己的魂魄，“就当你的长姐从没回来过。”
姜竟愣了一下，神情复杂地看向姜翊。
姜翊看着他，“你把你的悲惨幼年归咎于父亲，归咎于我，甚至归咎于母亲，可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先要自保才能保你，你不知道纵然嫡庶有别，可若我疼爱你太过明显，会更令父亲不满。你更不明白，被冷落，被伤害，被忽视这样的体会旁人都会有，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将此归罪与旁人……”姜翊看着姜竟，“你自己内心便是如此，谁都帮不了你。”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好，我就当，我从来没有过弟弟。”
姜竟这才有些慌了神，他对姜翊的确有怨怼，可却也并没有真的要与姜翊为敌的心思：“长姐，我……”
“从你决定杀掉雀雀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我生命里仅剩的两个亲人了。”姜翊苦笑着垂眸，“我没办法杀你，可我也绝不会原谅你，念亲，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