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忌呆滞地神情像极了一副谪仙图，美轮美奂的仙人总是缺了几分灵魂精神。
他依旧捂着胸口，可却不再抬起眼来看姜翊，仿佛因为姜翊不再想要见他，他便剥夺了从此抬眼看她的权力。
“恨我也好，恼我也罢，可我不能放你走了。”苏忌喃喃。
姜翊听到此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公子该不会还惦记着那众生令还有我这众生令之主的身份吧？”她将方才刺伤苏忌的簪子一转，轻易地便划破了自己手掌一寸肌肤，赤色的血一滴滴掉下来，触目惊心的瑰丽色彩，“你们都知道，我一直因为雀雀的汤药，所以血色与常日无异，可只要一日不饮汤药，血色便会重回金色，如今，你也看到了，雀雀不知在哪里……”
“而我，也不再是什么倒霉的众生令之主了。”
苏忌盯着她的手掌，一脸的不可置信。
围观的府兵渐渐围拢上来，似乎只等着苏忌一声令下，就把姜翊他们捉回去。
只可惜总有什么要比犹犹豫豫的苏公子的命令来的更快。
容迟猛地揪住姜翊的衣领，像是提着一只小猫一样把姜翊提前来，从窗边一跃而下。迅速下坠的时候姜翊觉得自己太倒霉了，重生才两天，刚对着前未婚夫放过狠话就做了容迟的人肉垫子。可预感中的痛感没袭来，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像是一株藤蔓一样把容迟缠的死死的。
容迟带着她一跃而出，踏着屋脊与檐瓦，已经远远地脱离开了那群府兵。
狂风从耳边刮过，擦得耳朵生疼。
她抱着容迟的脖子，对着他的右耳小声说：“对不住，我回来了。”
容迟没有作答。
她原以为这句话该飘散在风中，笑了一下叹一句时也命也的时候听见容迟道：“不必为这个跟我道歉。”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既没有什么冤屈，也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可能真的是老天爷跟我开了个玩笑吧……”
“没有未了的心愿？”容迟忽然皱起眉来。
“……”姜翊思索了一下，“我应该有吗？”
“你当年从没想过，要跟我把话说清楚吗？”
他声音隐隐带着几分愠怒，倒像是他受了极大的委屈。
姜翊不明白他委屈什么。
就算委屈，也不是因为自己受得吧？于是不得不干笑了两声：“嘿嘿，容二公子，你真会开玩笑。”她缩了缩脖子，“当年是什么情形，我其实都忘了，死都死了，说清楚说不清楚的，又能怎么样呢？”
她这话是在撒谎。
身处黄泉的每一日，她都记着粉身碎骨有多疼。
容迟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择了一处高高的屋檐停下来。
姜翊往下瞄了一眼，差点腿一软就重蹈覆辙，却听见容迟的声音，散在风里，终于带了些她习惯的感觉：“我现在相信了，你是姜翊。”
“啊？”姜翊心想，她之前说了那么多，他竟一点也没信，如今，她说自己不记得，他反倒信了自己是谁。
果然是容迟，不是一般人能懂的逻辑。
“一模一样的嘴硬，好像让别人知道你在乎什么，就会拿捏住你的软肋来害你。”容迟嘴角溢起一丝轻笑，只是这一丝轻松之意，几乎是瞬间就被巨大的空洞与阴鸷掩埋，“你可知，自己骗了我多少事？”
姜翊抖了一下：“容二公子在说什么？”
“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我对你从没有什么隐瞒，可你对我呢？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朋友，可你却连你是谁都不肯告诉我，当年更是……一言不合就跳了崖……”
“一言不合？”姜翊没料到容迟竟是这样形容当年的事情，忍不住反驳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容迟抬高了声音，“没有人告诉我，没有人告诉我你是为何而死，死前说了什么，留下了什么遗愿。又是谁杀了你，我该问谁？谁又会告诉我实话呢？”
他说的这些话，声声入耳，竟是足以震慑内心的悲怆。
原来，是有人为了自己的死伤心过的。
姜翊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容迟，对不住。”
“屠我平昌王府一门的是你父亲，下令的却是帝王，我当日悲痛以极，所以冷眼刀尖相向，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又要你偿什么命呢？”
“不……不是因为这个。”姜翊摇了摇头，“你初来的渭水的时候，与斥鬼门相抗，我召唤影卫相助与你，后来你孤身守城，又是因为我以身份逼退了戚茗，就是这样一桩桩一件件我以为好心之举，成了皇帝要你性命的根源，我当真是那个，罪魁祸首……”
容迟猛地一怔，后退了两步。
姜翊也预料到了他这个反应，有些悲哀地笑了笑：“只要我活着一日，假借众生令做出的一切选择，都会带来巨大的，不可预见的悲剧。是因为这个，我才绝望罢了。”
容迟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你是什么逻辑？斥鬼门那日，你不救我，孤身守城那一日你不逼退戚茗，那我不是死得更早？那我坟前的草都两丈高了，如今，虽然是困兽，好歹一息尚存，总有来日，皇帝如今囚禁着我，我时不时还能出来看看风景云游四方，总比被斥鬼门无名无姓一个门徒一剑当胸或是昭城外白竹大军万箭穿心来的好吧？”
姜翊傻了一下。
“你为了此事绝望，愧疚，大可不必。没有人预料得到后面的事，或者说，预料到了，又能怎么样？没有人该为自己的一时好心负责，遑论是你，姜翊。你没怎么任过性，更不怎么热心，可你救了我一次又一次，若我不仅不知感激，还记恨你，觉得你多管闲事，觉得你是害我一生悲惨的元凶，那你也是够傻的。”说到这里，他撇了撇嘴，“的确是够傻的。”
他的确，长大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要为此负责，可你死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容迟挑了挑下巴，看向姜翊，“皇帝一样视我如眼中刺，斥鬼门依旧作恶天下，众生令之主依旧惶惶不可终日，这世道什么都没变，除了，不再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