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结果，姜翊并不是没有料到，所以也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以示惊讶。
“不过，原本溪亭日暮的位置上开了一家新的酒肆，是凉山王夫妇盘下来开的……叫三十春。”
姜翊想了想，那对古板又脾气不大好的凉山王夫妇居然会盘下酒肆，真是时移世易，只是反应了半刻才猛地问道：“凉山王夫妇，该不会已经是顾德宗姜红篱他们吧？”
容迟看上去脾气终于好了一点，不再是方才爱答不理的样子，看上去是信了姜翊的身份：“正是。”
姜翊挑眉看了一下容迟：“那不然……那我们去三十春坐坐呗？”
血雨腥风总是要来的，姜翊想，与其未来的一日不得不被提拉猛拽着回到漩涡中心，还不如提早通告一声众人。
不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信或者不信。
已经回来的人，是没法子退回黄泉的。
走进三十春，姜翊已经全然装作这是一间崭新的，从没到过的地方，而非是溪亭日暮十年之后改建而成的地方。
叹物是人非时过迁境叹得太多，实在是腻烦了，她不是个喜欢困在伤春悲秋里的人，已渐渐接受了，一切都已经不再是自己了解的那样。
“我想要吃琵琶鸡，炙烧羊肉，莼鱼羹，再配些小菜。”姜翊噼里啪啦地点了一堆菜，“记在你们老板名下就好了，顾德宗欠我好多顿的。”
那小厮看着姜翊的眼神就像是人群里混进来了一只猴子，无奈又气馁地看了一旁的容迟一眼，容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来结，你去便是了。”
“多谢你。”姜翊有些迫不及待地看向容迟，在椅子上摇来摇去，一副已经坐不住的样子，“什么也不想了，就想着渭水这口吃的了。”
容迟没有什么反应。
姜翊想，十年他没什么长进，就是面部表情越来越少。这样下去，赶超先平昌王不是难事。
一桌子菜肴猛地呈上来，色香俱佳，诱人的色泽几乎让姜翊一瞬间就举起筷子来。只是挑了几筷子塞入嘴中，将两腮都塞得鼓起来，看上去像是一只松鼠。
她不知道用了多久才费力地将那一口全部吞下去，也像是吃饱了一样不再举箸。
容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我好像，尝不出味道了。”姜翊轻轻砸了咂嘴，确定自己的确是品尝不出来一丝味道，干笑了几声，抬眼对着屋顶彻底泄了气，“老天爷，我真谢谢你。”
“两位客官，我瞧着二位不像是渭水之人，小人还是建议两位，赶紧走吧，渭水要出大变动了，姜家侍卫日日都在街上找人……若非身上真无什么绝世武功，还是避一避祸吧……”
古往今来哪家酒肆里都少不了一个多嘴多舌的小厮。
“祸？渭水如今能有什么祸？”姜翊忍不住笑着撑起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那小厮。
“听说，逆王容迟跑出拉了……很有可能……是他……”
“他来渭水做什么？”姜翊有些笑不出来了，毕竟自己面前就坐着那位泼天大祸，“这个时节，来观灯吗？”
那小厮退下之后，姜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拉着盘子中的菜：“你不吃吗？”
“不吃。”容迟虽然言简意赅，却总算还是有问必答，看上去脾气好了一些。
姜翊于是郑重地发下筷子：“那我们来说正事。”她抬起眼，“你要怎么样，才能放过我？”
她犹豫了一下：“姜家灭了平昌王府，我没法狡辩，你若因此对我生恨，倒也理所当然。况且，你所有的悲苦，本就是因我而起。”她垂下眼，不敢再去看容迟，“不论我的本意是什么，可……”
本意从斥鬼门手下救下他，却意外引起了太子忌惮，想要杀他灭口。
想要保下他于是与太子对立，所以引起皇帝对他彻底的忌惮，远派昭城。
与他并肩作战用众生令之主身份逼退戚茗，所以让皇帝非杀他不可。
算是因果循环。
“可我也为此死过一回了。”姜翊很想毫不心虚地说一句，“我不再欠你什么了。”可这句话脱口，却还是止不住的心虚。
容迟却好像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挑了挑眉：“你觉得我现在扣下你，是要利用你做什么？”
“我看你不像是要杀我的意思，这很好。”姜翊缩了缩脖子，“我对如今的情形，朝局，人情一概不知，可是，你也别想利用我，向姜家复仇哦。”她平摊开双手，“我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也不会做。”
“没有人告诉我，你当年是怎么死的。”容迟看向姜翊，依旧像是没在听她在说什么，“有人说，是被几路围堵我的军队误截，你走投无路所以自杀……”
“那怎么可能？”姜翊忍不住反驳，“得是多误才能把我认成你啊？那些人本来就是来抓我的，而我，也不是走投无路，实在是……”
万念俱灰罢了。
“我本来就无牵无挂，不对人间有什么留恋，死了也不委屈。”她想了想还是照实说了，“当时，的确是觉得身心俱疲，不想再挣扎下去了。”
她挑了挑眉：“为了活下去，我的确是做了很多努力，虽然在你们看起来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我还是懒得演下去了。”
容迟终于平视她：“那你也不想报仇吗？”
“向谁报仇？”姜翊愣了愣，“我不是被谁害死的，我不知道传言是什么样的，可当日，不是谁推我下去的，的确是我自己跳崖的……”
“我始终不信，你万般怕疼，也讨厌悬崖，怎么会……”容迟打断了她，追问道。
姜翊看着他：“无望的未来，是瞬间粉身碎骨之痛，容二公子会选什么？”
不必他答，姜翊已经知道了。
十年幽禁之苦，难道还不够无望吗？
容迟却忽然正色：“我也不是想利用你向谁报仇。”他嘴角勾起一个讥嘲的笑，那一刻真的像极了少年时，“可是旁人是不是这么认为，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说是吧，苏知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