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贵妃坐在自己的梳妆镜前，细致而小心地描着眉，流畅的铜黛在她原本不画自黑的眉上化下极顺的笔画。
一旁的婢女轻声说：“贵妃娘娘生得真美，不施粉黛，照样胜六宫万千。”
“真的吗？”贵妃轻笑了一声，“比皇后年轻时，还美吗？”
那婢女微微一愣，小声道：“如今的公主殿下，生得便如皇后娘娘年轻时一般，不如贵妃您生得风姿绰约……”
“公主，我从没放在眼里，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贵妃冷哼了一声，“哪里配与我相提并论？”
一旁的婢女惊得手中托盘都落了地，抬眼，看见贵妃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你怕什么？”她有些得意地看向铜镜中自己的美貌，忍不住地想要与人倾诉说话，“你不好奇，皇后是怎么死的吗？”
那婢女更是大惊失色：“众人都说，皇后是骤然失子，神智失常……”
“失常？废太子都死了多久了她才失常？”贵妃依旧是冷冷一笑，“况且儿子没了还有女儿，怎么就无挂无碍地疯了呢？”
她将手中铜黛就势放下：“因为她在除夕那日知道，她的宝贝女儿，早就已经死了。”
事情回到除夕宫筵之前。
贵妃一身华美衣裙，莅临皇后的永乐殿。这殿内装饰冷落寂寥，素净到让苏玥怀疑，这真的是她才刚入宫时仰望敬畏的皇后宫殿吗？
那个憔悴的妇人，真的是她曾经无比羡慕的皇后娘娘吗？
“臣妾跟皇后娘娘请安。”她虚势一跪，知道皇后也不会与她计较。
皇后也当真未曾与她计较，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今日正是贵妃昭告天下取代本宫的好日子，贵妃怎么竟要亲临此处，与本宫炫耀一番吗？”
“臣妾心苦，只想与皇后娘娘倾诉一番。”她终于笑起来，径自在皇后娘娘面前坐下来，“臣妾与皇后娘娘一样，子女上无缘分，以至于入宫这么多年了，竟连个孩子都没有。”
皇后微微勾了勾嘴角：“怎么，贵妃觉得本宫竟是个可以谈心之人吗？”
“没有儿子，女儿也好傍身啊，可惜了……”贵妃看向皇后，“皇后娘娘的女儿虽非亲生，却也到底是可以依靠的……”
皇后猛地一抬眼：“贵妃，你失心疯了？幸玳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
“幸玳公主自然是您的亲生女儿了，可如今天香殿内住着的人，可未必还是您十月怀胎生下的那个。”她忍不住微笑，“听说公主十一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性命，病愈之后，皇后娘娘难道不觉得她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吗？”
——————
十一岁的婉姻站在长公主府的内院院门口，看着里面站着一个清俊而又哀怨的少年。他生得极为好看，甚至……比自己都要好看。
她出身马奴，其实没见过多少好看的人，可许多人都说，自己好看。久而久之，她对好看的定义，竟只是与自己比较了。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黑衣，从头到脚的黑色装扮，什么也看不到。
唯一看得到的是，那少年见到自己以后，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虽不是一模一样，但是足够鱼目混珠了。”那个少年开口，这声音一字一字都落入婉姻的耳中，“你以为呢？”
“的确，小人蠢笨，只觉得一模一样。”那黑衣男子小声道，“公子，幸玳公主已经没有几日了，若您想清楚了，还是早做安排。”
“宫中，还是要有我们自己的人。太后娘娘不可依靠，陛下更是视我为异党。公主心智简单，也好摆弄，她一旦死了，今后的路，怕是会更加难走。”苏忌垂下眼眸，目光再次落到婉姻的脸上。
他的眼睛真是漂亮，里头像是有雪夜星空一般。
“你……叫什么名字？”他终于慢慢开口，像是终于对婉姻有了兴趣。
婉姻有些怯怯地低了低头：“奴婢，婉姻。”
“从今日开始，你的身份不再是奴婢，你是……公主殿下。你的名字叫幸玳。”苏忌依旧微笑着，可婉姻却被那眼神吓得噤若寒蝉，如浸冰泉。
苏忌站在门内正中之处，一身白衣如山雪，眼眸是极致的黑色：“放心，你一家人的平安富贵，就在你的转念之间。”
—————-
幸玳全身一抖，像是不敢相信苏忌口中说了什么。
“我的确是下过命令，真相被湮灭，非死不得泄露。”苏忌慢慢地瞥向幸玳，“可我怎么觉得，你如今真的把自己当成了公主殿下？”
幸玳一下子像是失去了全部力气，甚至连抬眼看苏忌的精神都没有，许久，小声说：“是你，要我做这个公主的。”
“我为什么要你做这个公主，你记得吗？”苏忌淡淡地开口。
幸玳全身战栗：“监视后宫，与太后分庭抗礼。”
“你现在在做什么？”
“是你要我与姜翊做朋友的！”幸玳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忌，“是你说，她心思缜密，多疑多思，若我不能与她交好，做了她的敌人，或许会被她率先一步揭露身份……”
“她的确没有怀疑你，这还不够吗？”苏忌依旧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两声，这样的冷静之下往往是极寒之意，“你如今又是什么立场，来质问我？”
幸玳猛地一摇头：“你当我是你？演起戏来连自己都骗得过？皇后真心待过我，她死的时候我也是真心难过过的，姜翊也是一样，她真心待我，我怎么可能只把她当成虚伪以对的外人？”
“你真是想多了，姜翊此人，并无真心，哪里来的什么真心以待？你是上位之人，她不得不迎合几句，你却以为她是挚友，可笑吗？”苏忌抬眼，毫不留情道。
幸玳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你在说什么？”
“说我们这种人的心里话。”苏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听不懂没关系，我说些你听得懂的，倘若你再插手我的事，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幸玳听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苏公子与我哪里有什么旧情呢？我不过就是在深宫之中给你通风报信的一枚棋子而已，你借我的口引导了姜翊走了多少步路。如今，你跟她退了婚，我也便无用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