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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楚宴脸色苍白极了, 紧紧握着栏杆。

钟楼建立了许久,许多地方已经有所破损, 楚宴方才抓得太快, 栏杆上木屑的倒刺就扎到了手指当中, 让人钻心的疼痛。

楚宴却不敢松手,因为只要放手,他就要葬身钟楼之下了。

夜风狂烈的吹着, 他后背都出了冷汗, 又因为这些风而感受到了一股凉意,却钻入了心底,让人发憷。

楚宴紧咬着牙:“你这样就不怕我死了, 燕擎再无顾虑攻打齐国最后一座城池吗!”

“当日大王不是听到了我和燕王的谈话?那便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蔺文荆低着头,去抚摸楚宴抓着栏杆的手,“大王于我、于燕王,都太碍事了。”

楚宴死死的忍耐着, 手上被蔺文荆抚摸过的地方,顿时生出了恶寒之感。

他的手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姿势保持得太久,而下意识的发抖。

“这么害怕?”

楚宴冷笑的回击:“谁不害怕死亡。”

蔺文荆轻笑了起来:“这世上多的是人不畏惧死亡,便如我。”

“你可是齐人,我不信你想杀我只是为了助燕擎统一齐国!”

蔺文荆沉默了下来:“……大王还是太天真了,否则也不会被我骗到这里来。”

蔺文荆似下了狠心, 掰开了楚宴一根手指。

楚宴呼吸也凌乱了, 又狠狠抓紧。

“就算他们知道是我带大王出来了, 我也不惧怕。燕王迟早会收复齐国,他只是一时之间受了蛊惑。大王以为燕王身边的人就不想做这件事情?”

蔺文荆笑着说,“他们可日思夜想,盼望着燕王能早早的情形,再率领他们将齐国收入囊中。”

楚宴心脏的血液都要凝结,他今天是要死在这个地方吗?

“你可是齐人,又是三卿之一,已经位高权重了。可你却还是要叛国,就不怕引来众人唾骂吗?”

“我早已想好,又怎会惧怕这种事情?”蔺文荆低着头,又掰开了楚宴的第二根手指,“我这么做只会遭一时唾骂,却能成我千秋美名。”

看来蔺文荆是一心一意想辅佐燕擎收复周、齐两国了。

在燕人看来,的确会感激蔺文荆。

楚宴觉得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他产生了晕眩的感觉,手也抖得不行,快要至高台坠落。

“齐湛!”

恍惚之间,楚宴仿佛听到了有谁在喊他。

楚宴一个激灵,又被这个声音给拉回了现实来。他靠着自己的力气,终于将左手也放到了栏杆上。

他要自己爬上去。

“我不想死。”

“大王还真是固执,非想受些苦吗?”

蔺文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高高举起似要刺下去。

楚宴知道自己躲不过,眼底毫无畏惧,反而以一种艰难的姿势朝上面攀爬。

直到蔺文荆把匕首刺了下来,楚宴纵然脸色苍白如纸,也没有停止自己朝上攀爬的动作。

那把匕首就硬生生的抵在了楚宴的心脏处,并没有刺下来。

那一刻,仿佛耳旁的风声没了,楚宴身上的脱力感也没了,只剩下眼前刀刃抵着他胸口的黑白画面。

宛如电影定格那般,就那几秒之中,楚宴反应了过来,乘机狠狠抓住了蔺文荆的手腕,想借着他的身体攀爬上去。

而蔺文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拿着匕首挣扎了两下,直把楚宴的胸口都浅浅的戳伤了几道口子,却还是没能挣脱开楚宴的手。

蔺文荆死死的盯着楚宴,对方仿佛撕咬猎物的野兽,一旦咬住了脖子,就算是拿石头木棍敲击它的致命处,猛兽也不会松口。

这个局面很简单——

你死,我活。

楚宴最后终于爬上了钟楼,开始和蔺文荆抢夺起匕首来。

蔺文荆惊魂未定,没想到一直以来懦弱的楚宴,竟然在此时迸发出了完全不一样的表现。

倘若不是这样,他怎么能自己爬上来?旁的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

“齐湛!”

“大王,你在何处!?”

那声音越来越近,不止是楚宴,就连蔺文荆也听到了。

蔺文荆脸上带着错愕,到最后竟然哈哈的大笑了起来:“大王,你同我出来之前,竟然留了这一手!”

他不说臣,是因为已经不把楚宴当成自己的君主了。

楚宴苍白的笑道:“若非如此,寡人岂非已经被你给害了?”

蔺文荆最恨软弱的人,倘若楚宴表达得更懦弱些,他兴许会下手更狠。

可楚宴全程的反应,让蔺文荆忽然觉得有些可惜了。

若没有燕王攻入齐国一事,他或许会哪天发现这块璞玉,渐渐的辅佐于他。

偏生……齐国成了如今的惨样。

蔺文荆看得比任何人都透彻,这么拖着对哪边都不好,倒不如由他来终止这个局面。

“大王就算是把他们找来,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但世人若知道我为什么而死,燕王手下的三十万大军会逼着他要了大王的命。”

楚宴冷眼看他,这一点他自然知道。

很快,那些找他的人全都来到了钟楼这里,燕擎看到楚宴一身是伤,血液都差点冷下来了。

他越来越觉得楚宴就是叶霖,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不在乎他?

“发生了什么事?”

后面的齐询看到这一幕也是惊呼:“大王,你怎么受了伤?是不是蔺文荆这个逆贼要刺杀你!?”

蔺文荆轻笑了一声,对后面的戏码已经毫无欣赏的心思了。

他会被大王下令刺死,然后燕国攻破齐国——

很完美。

他已经再也不想看到这些虚假的希望了,齐还有多少生机不是显然易见的事吗?

蔺文荆闭上了眼,决定把事情和盘托出的时候,楚宴却开了口:“寡人同蔺大人来了钟楼,寡人不小心脚滑了一下,差点跌下去送命,和蔺大人……自然也有关系。”

蔺文荆震惊极了,没想到楚宴竟然会这么说。

他为何只暧昧的说有关系,而不直接点名?

而一旁的齐询听得魂儿都吓没了,还在一旁说:“蔺大人怎么带大王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且大王跌下去竟然没扶住大王!”

“是啊,蔺文荆得罚。”楚宴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朝蔺文荆那边望了过去,明显看到对方诧异的眼神。

楚宴的笑容里夹杂着冰冷,“蔺大人这么看寡人,是觉得寡人罚你,你觉得不服?”

“并非……”

蔺文荆抿着唇,眉头已经锁死,弄不明白楚宴想做什么。

明明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又是这样?

蔺文荆本身是个理智的人,并不相信这是因为楚宴喜欢他,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对他忍让。

“那便接受处罚吧。”楚宴淡漠的看着他,“废蔺文荆三卿之一的职位如何?”

齐询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楚宴对蔺文荆的处罚竟然是这个。

他还以为楚宴嘴上说的处罚,就只是些皮肉之伤,没想到楚宴会罚得这么重!

更奇怪的还有蔺文荆的反应,他低头轻笑了一声,跪在了地上:“多谢大王。”

对于这种处罚他欣然接受,楚宴知道蔺文荆是个绝对理智的人,不会受感情所迫。

他纵然万般想刷刷蔺文荆的悔恨值,从这条路走,对方却完全无动于衷。

反而会恶化。

御军压着蔺文荆一步步的离开了这个地方。

越是夜深,那边千家万户的星星之光就逐渐熄灭在黑暗之中,夜风凉得刺骨,站在这高高的钟楼之上,一眼望尽了齐国都城的大好景色。

楚宴的心中也顿生苍凉之感,昔日最繁华的齐国,如今也只剩下这最后的城池了。

“大王可别后悔!”

蔺文荆的脚步一顿,头也没回的朝后面的楚宴大喊,“臣可不会知恩图报,而是随口会咬人的毒蛇。”

你真的要与蛇为伍吗?

蔺文荆想问的就是这个。

楚宴只回了他一句:“那就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再次爬到高处,再咬寡人一口了。”

蔺文荆对楚宴的看法已经有了改观,很快便挪动了脚步。

可惜啊,为何齐国是现在这副样子了。

先王是个无谋而愚蠢的人,否则他怎会对齐国心怀绝望?

他叛国,就一定要做出功绩来。否则世人提起他蔺文荆的时候,不就是只会记着他叛国了吗?

盖过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最好的办法,就是辅佐燕擎成为天下之主。

蔺文荆低着头,终究露出一个沾满黑暗的笑容来。

现在燕国人人都看得透,只有燕擎一人看不透。

等他们迟早攻破齐国,燕擎会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与其可惜那些,倒不如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

齐湛会后悔今日不重重的处置他的。

钟楼之上,天边被鱼肚白撕裂,一点点的亮开了。

齐询看着楚宴身上这么多伤口,便想让楚宴早些回宫,让医师早些过来诊治。

楚宴却让齐询先回去候着,他有话对燕擎说。

齐询听到此言,虽有几分担心,但刚才楚宴那个行动无疑是在众人之中立了威,包括他也一样。

废除蔺文荆三卿之位,偏蔺文荆自己还接受了。这事儿要是被朝堂那些人知晓了,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风波来。

齐询满心担心,却不得不遵从楚宴命令:“诺。”

齐询很快便离开,只有一些御军和止烟不敢走远,害怕楚宴再出第二次事。

他们也算站得远,并不会听到自己和燕擎说话,燕擎也吩咐身边的人离开些。

等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之后,燕擎才开了口:“蔺文荆对你做了什么?”

楚宴笑得苍白:“他推了我一把,我差点死了。”

燕擎的眼底闪过震惊,转而怒气升起:“对自己的君主不敬,若是寡人早就将他拉下去砍了,唯你还这般忍得住气。”

楚宴的脸色有些难看,不想再说蔺文荆的事,而是对燕擎说:“今日多谢燕王解围。”

燕擎瞥开眼:“寡人可没做什么。”

楚宴勾起了嘴角,朝前面走去,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离得很近:“燕王身上的血腥味都透过风传过来了,拖着重伤过来,这可不能算是没做什么了。”

燕擎皱紧了眉头:“若非你的人连夜过来吵闹,又说很有可能是蔺文荆挑拨离间的刺杀,寡人怎么可能过来?”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楚宴笑弯了眼,以方才燕擎的口吻回他的话,“不过……若我是燕王,直接把来吵闹的人打出去,唯你还这般忍得住气。”

燕擎不怒反笑:“寡人现在打可还来得及?”

楚宴:“……”完蛋,过头了,生气了。

燕擎朝外喊:“陈周……”

楚宴连忙拉住燕擎,恨不得把他的嘴给堵上。

“别别别,是我错了。”

“寡人都还没说什么,你拦着寡人作甚?”

楚宴脸一白,心想就算你没做什么,猜也能猜到!

“总之……刚才有冒犯之处,还请燕王多加包涵。”

“错了便得受处罚。”

“什么处罚?”楚宴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

燕擎望着他,最终说了一句:“你……做一次你之前对寡人做的事。”

燕擎之所以这么要求,是因为他想确定楚宴的身份。

只要……再一次,他绝不会弄错对方的身份。

燕擎这样目光灼灼的看向他,让楚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懵了。

哈?

楚宴还想问什么的,却见燕擎说完这句话之后,耳朵都蔓延了薄红。

燕擎肯来救他,楚宴很高兴。

再说了,如果不是燕擎感受到了什么,他绝对不会这样要求。

楚宴装作不愿:“燕王这是在做什么?上次不是说最厌恶,最讨厌我这样的人?若是被我亲了,不该觉得恶心至极,把我生剥了才对吗?”

燕擎:“……”

“纪止云……他不可能对一个外人这样好,甚至三番四次……”燕擎小声的说到这里,就没再说话,而是板着一张脸,态度冷硬极了。

楚宴觉得可爱,刚才还因为差点死了,手脚发麻的心情,此刻瞬间就满心愉悦。

他想笑。

楚宴凑了过去,蜻蜓点水的在燕擎唇边留下一个吻,很快又离开。

燕擎:“……”

谁叫他这么亲的?

时间这么短,快得让他无法判断。

“我的处罚完了吗?没完我再来一次啊?”

楚宴见燕擎没发话,又给亲了一口,他脸上的表情毫不在意,反倒对比燕擎的拘谨和约束,楚宴才是那个流/氓似的。

燕擎终于反应了过来,咬牙切齿道:“齐!湛!”

楚宴赶忙跑得老远,哎呀今天晚上是跑第二次了,贼刺激!

不过这次就跑得有点疼了,楚宴捂着受伤的胸口,虚弱的喊:“止烟,快扶着寡人去找医师看病,难受。”

燕擎:“……”

让你乱跑?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