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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安殿,小吴子看着小太监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完了所有的晚膳,这才亲自给皇帝上了一碗碧螺春。

秦衍之看了眼,捏了捏自己的眉骨:“换杯茶来。”

小吴子犹豫了一下,到底没动,劝道:“皇上,浓茶对您的脾胃不好,太医院叮嘱过,绿茶清火,还有助于您的安眠。”

这里的太医院特指的是谁,不用说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秦衍之弹了弹茶碗:“她还没回宫?”

小吴子回答:“小的每日早晚都去太医院问过,今日魏医女没有入宫。”

秦衍之恨恨的道:“她真的心野了,在宫里呆了两日就跑得没影。”放开一本奏折,随意看了两眼,说的正是前朝宝物之事,秦衍之心浮气躁的看了几日折子,再看这内容简直想要撕了所有东西的心都有了,一把推开,沉默了一会儿又问:“听说她前段日子与秦凌走得很近?”

小吴子一愣。

秦凌虽然是贤王放在皇城里的质子,好歹也是堂兄弟,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故而皇帝往日里都是称呼大堂兄,偶尔直接叫名字,像今晚这般隐隐带着怒火的语气提起还是少之又少。

小吴子立即回答:“根据禁卫军统领吴大人的回话,魏医女这一个多月接触的人甚多,秦凌公子只是其中一位。”

秦衍之嘲笑了声:“他们倒是走得近。以前回宫,也没见他们说过几句话。”

小吴子头垂得低低的,不敢轻易答话。

秦衍之自言自语:“我让禁卫军去找人,这都几日了,连秦凌的影子都没抓到,就找了她来做替死鬼。禁卫军越来越不中用了。”

小吴子暗中翻了个白眼。好嘛,第一句话还在暗自恼怒魏溪,怎么第二句就替她辩护了?皇上对魏溪到底是宠多一些呢,还是恼多一些?

秦衍之动了动茶盖,发现里面居然还放了几个泡得发胀的枸杞,心里最后一丝不虞又悄无声息的散了,语气也轻松了些,对下首的小吴子道:“宫里就你与她熟悉些,你出宫去看看她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小吴子咳嗽了声,提醒道:“皇上,自从魏医女出宫的那一日起,禁卫军就每日里报上了她的行踪,她不是去茶楼喝茶就是去药堂义诊,偶尔还会去大臣家里出诊。”言下之意,您让我出宫的目的不单纯,我不想趟浑水啊!

秦衍之显然不愿意放弃,直接道:“让你去就去,废话那么多!”

小吴子又不是魏溪,可以跟皇帝对着干,百般不愿意下也只能应了,结果还没走出殿门,突然捂着肚子,喊了声:“皇上恕罪!”急急忙忙就跑了,不多会儿,就有小太监来禀报,说小吴子吃坏了肚子,现在正与马桶相亲相爱中。

秦衍之一阵无语,知道让他出宫的事情算是胎死腹中。没法子,耐着性子看完了其他奏折,回到昭熹殿,正好看到挽袖在检查熏香,眼神一亮,轻轻巧巧的走过去:“姑姑最近好像都没出宫过了,是忙吗?”

挽袖毫不掩饰的道:“的确有些忙,谁让某位医女请假了呢,她的活儿奴婢又不放心别人,只好自己亲力亲为了。”

秦衍之打蛇水辊上:“那朕也给姑姑放半日假,你可以出宫去走走,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去抓谁就抓谁!”

挽袖好笑的望着皇帝,重复问:“抓谁?”

秦衍之点头:“恩,谁害了姑姑你,你就抓谁回来给你替班!”

挽袖挥了挥衣袖,让捧着熏香的小宫女退下,轻轻的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少年皇帝道:“皇上,奴婢说了,这大楚都是您的,您想要见谁,想要抓谁,一句话吩咐下去,有的是人替您把人提溜回来,您又何必费劲心机陷奴婢于火坑呢。”我是真的没有兴趣站在你们两个少年人中间,左右为难啊!一边是皇帝,对她有生杀予夺之权;一边是医女魏溪,她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在宫里可是传得神乎其神,挽袖可还想留着自己的小命活着出宫啦!得罪了谁自己的日子都不好过,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摄入其中。

宫里与魏溪熟悉的人实在太少,白术最近也出宫了几次都没有劝她回来,可见再去也是没用。秦衍之最后还是只能用了杀手锏,直接派小太监去魏将军府找人去了。

第一日去宣读皇帝的口谕,魏溪不在府里,说是去了城外看地去了,魏家兄弟要置办产业,这事皇帝知道。魏溪回来的时候城门刚刚关,城门一关,宫里的门自然也关了,魏溪哪怕想要回宫也没法子。

第二日再去宣读,魏溪半夜被一个急诊家属来请,出诊去了,连续照顾了病人几天几夜,根本没有回将军府。

第三日,魏溪刚刚洗了个干净澡出来,正端着一碗热乎乎的燕窝羹喝着,魏家就来了客人。直接被魏将军放入了内院,寻到了她的房间,魏溪抬头一看:“哟,这不是何大人吗?您不在城外兵营混着,跑来将军府混早点?”

前禁卫军统领身上还穿着帅服,英姿飒爽的站在她的面前,自己提溜着茶壶倒茶,一边牛饮一边问:“今日你又要去哪里?”

魏溪耸了耸肩:“既然何大人都出动了,我的行程再多再紧也没用了,唯一的去处只有……”她指了指头顶。

何大人点头:“算你识相!”大手一伸,直接提着魏溪的衣领堂而皇之的出了将军府,往马车上一丢,“进宫!”

魏溪在马车上坐稳,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忐忑不安,整了整自己的衣领,淡定的问:“虽然同在边关四年,我们却甚少见面,今日才来得及祝贺大人高升!”

何大人就喜欢她这种万事镇定的模样,笑着道了声:“客气!”看着她整理好了自己所有的衣衫,才继续道,“你与皇上又怎么了?”

魏溪咳了咳:“又?”

何大人叹气:“难道你与皇上置气的时候还少了?从小到大,你是唯一敢堂而皇之欺负皇上,还给他脸色看的人了,哪怕是穆太后,也不敢对皇上说一句重话。”

魏溪脸色平淡:“那是因为穆太后只给了他一条命,而我,救了他三条命!”

何大人从秦衍之还没出生时就是禁卫军统领,是保护着他长大的,哪里不知道魏溪对少时皇帝的重要性。也是这三次救命之恩,所以不管是皇帝还是穆太后,甚至是整个外戚穆家对魏溪都纵容得很。说句大不敬的话,依照魏溪如今的医术和毒术,宫里有心人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因为皇帝还小,他的一生还很长,所有人都不确定他的一生中是否还会出多少个意外,而魏溪又能够救下他多少回。

“可是,这也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

魏溪冷笑:“连前禁卫军统领大人也觉得我在对皇上耍脾气吗?”

一听这个口气何大人就知道魏溪想岔了,稳了稳口气,道:“虽然你是太医院的人,算不得臣子,可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句话同样适合你。”他望着魏溪的眼睛,“你知道宫里同样有很多人在担心你,你的师兄,挽袖,还有小吴子,甚至包括我。我们都是看着你长大或者与你一起长大的人,我们都知道你的性子,不管你是荣誉加身还是身陷牢狱,我们都一如既往的相信你。我们希望皇上长命百岁,更希望你能够平安顺遂,懂吗?”

他拍了拍魏溪的手背:“你于皇上有恩,所以大家可以纵容你的小性子;一旦你触及了皇家的底线,那么你也随时会将自己陷入绝境。那时候,他们可不管你对皇上有多少恩情,他们只会觉得你阻拦了他们的道路,你是拦路石,并且会日日夜夜的分离你与皇上的情分,甚至于,皇上自己也会日渐厌烦你的任性,再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你们那脆弱的信任也随时会崩塌。到那时候,以前你的好会转变成你的坏,从而成了你的催命符!”

“皇上可以让你生,同时也可以让你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这话不用我再说第二遍了吧!”

宫里的路很宽很长,有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又很窄,窄得容不下一个人匍匐前进,还很短,短得几步就是断头崖。

魏溪踏入朝安殿大门之前,回头忍不住看了静静站在身后的何大人。这位前禁卫军统领一如多年以前,一双眼沉默又锐利的目送着她一次次踏入宫门,一次次与皇上嬉笑怒骂,他用他的臂膀阻拦着可能威胁到他们的一切有形危险,又在危险过后再一次回到他们的身后,安静的看着他们面对无形的困难。

“皇上!”魏溪跪在地上,看着惊喜着从龙椅上跳起来的少年,“请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秦衍之顿住脚步,斟酌着问:“你说说看。”

魏溪俯下身子:“请皇上放我出宫。”

秦衍之面色一变:“出宫?你不是才从宫中回来吗?”

魏溪不为所动:“我的意思是,我想离开皇宫,不再做宫女,也不再做您的御用医女。我想要恢复自由身,不再回来。独自一人浪迹天涯也好,寻个好男子相夫教子也好,我不想再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也不想周旋在权贵皇族之中,更不想再与您相处一处,被人算计利用,被人威逼利诱,被人……视如蝼蚁一般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