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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抓住离墨的头发,伤兵凑近逼她直视自己。

“老子和弟兄们拼死保你们这些‘齐人’,谁又能护俺们家乡的亲眷?天道竟这般残忍,那便一起下地狱吧!妹子,别怪我临死前也要辱你清白。”

闻言,离墨停下吞咽,眸中泛起一丝氤氲。

看向伤兵眼睛,像是能透射到其魂魄深处。“……可我又有何错?”

听到离墨的声音,满身风霜的汉子,竟浑身一阵轻颤。看着眼前的这双脉脉水眸,伤兵疑似生出些不忍。离墨看得出,此人心中良性未泯。“你本无错,奈何身处这杭城。自古成王败寇,输了这场仗役,活着就已经是苟且。”

“不!”离墨细声辩驳,“我们都没错!”

咽下喉头的鱼肉,离墨义正言辞的说,“守卫军誓死扞卫的是尊严,百姓战乱不肯离开的是家园。为了心中的信念一战,败了又有何惧?饶是战死,也败的光荣。”

“上战场杀敌的又不是你们些妇人,将这狗屁尊严说的那番荣耀,怕是根本就没见过马革裹尸的场面。”

“知你是吴人血性儿郎,才跟你说此信念,竟不知又是我高估了。”

伤兵被她这么一说,整张脸涨通红。

本还想在她身上云雨一番的想法,也瞬间被这露骨的羞愧打翻。他虽是大老粗一个,参军以来也一直没有升迁的机会,但他生来热血,又自恃铁骨男儿,自然是羞得被个弱女子嘲笑。

松开揪住离墨头发的手,没有了依撑的离墨狠狠摔在地上。这一摔,倒是让离墨瞬间清醒了些,抬眼望向背身而立的伤兵,她忍痛支撑起自己。

“……若是还有一丝可战的机会,老子又何尝不愿一站到底。”说到此,伤兵脸上的失望难掩。

离墨也在途经有听闻,说是国舅王仪私自抽调边北九城的守卫军,就是打好了要弃杭城的算盘。将好好的淮南一分为二,也是抱着弃车保帅的心思。

看似是造福淮南吴人的举措,却也无形中颠覆了部分人的命运。

“吴国,已无忠勇。而远在金陵的新齐,哈哈哈,安能援我杭城?边将军都撤走了,几百年稳扎在此的龙虎军啊!”抑制不住的悲怆,使得眼前这个男人越发沧桑了。

“咳咳,若军爷肯听民妇一言,咳,民妇尚有一办法,可,可保……”离墨话音还未落,那伤兵反手就抓住她的脖子。

“你是在反讽我杭城的将士吗?七尺男儿尚未能有办法,你一个自身难保的妇人?简直荒诞可笑。”

离墨本就昏沉,被如此抑住咽喉,很快就感觉头晕目眩,脑中胀的生疼。

见她面色难看,伤兵及时松开了手。

因是见不得手无寸铁的妇孺死在自己手中,动了恻隐之心的伤兵,又一次放过了离墨。

胸腔终于得缓一口气,离墨艰难的支撑身体坐了起来。

“民妇家中有一小妹,几年前随阿爹来边北跑商,进了凤翔境内就被人抢了去。阿爹就此一病不起……”离墨像是自说自话,但其语气恳切,不论在旁的人此时心性再急躁,也生出些柔和来。

望着伤兵的背影,离墨继续说着,“……咳咳,直到上个月初,阿爹一位道上的叔伯从边北死里逃生。回来后就跟人说,我家小妹还活着,还成了晋人主将的姬妾。传遍了十乡八里,瞬间我家就成了邻里眼中的叛贼。本就郁郁寡欢的阿娘受不了被人戳脊梁骨,丢下久病的阿爹投河,被人打捞上来的时候,都被河水泡的面目全非。”

“迫于娘家小妹是叛贼的谣言,夫家婆母将我赶了出来。走投无路,便只能回了娘家。”

离墨说的情真意切,也不知伤兵是不是为她说辞感触,眸中竟变得不再狠厉。

伤兵沉默松懈之际,她本可轻而易举的出手。可不知为何,今次,她竟油然而生不愿再伤人性命的念头。

见她欲言又止,伤兵关切的问,“那后来呢?你回了娘家,又为何落得如此田地?”

离墨神色一紧,又说,“阿娘丧葬用尽家中最后钱粮,本就因阿爹不能出工的家道,更是雪上加霜。直到阿娘后事操办完不久,阿爹也跟着去了。咳咳,从此,民女便在偌大的淮南举目无亲。”

伤兵听的入神,殊不知这只是她胡诌的‘身世’。

“……所以,你才不远千里跑来这边北,就为了找到那被掳的小妹?”

“嗯。”她擅蛊惑人心,几滴适时滚落颊边的清泪,让人看得我见犹怜。“若正如那叔伯所说,我家小妹非但没死,还成了晋人的姬妾,那民妇自当代替阿爹阿娘清理门户。可如今民妇在这世上已无亲人,若是能再寻回小妹,定是要听小妹亲口否认。只因民妇确信,小妹单纯势弱,定是那晋人无耻,故民妇相信,自家小妹亦绝非叛徒。”

粗鄙的壮汉脸上,猛然闪过一丝狡黠。

说是此刻无力再战,其实说到底,还不是被淮南所弃无家可归吗?根本就不是他口口声声的那些‘豪言壮志’。

离墨不愚钝,定然是识破他的。

可眼下落得这群残兵手上,她即使清楚处境,也一定不能戳破这层薄纸。

果然,那伤兵从她的‘身世’里,嗅出了‘机遇’。

“单说你是来边北寻亲,这世道你该也知道。可见你衣衫褴褛,又何曾拿得出打点的物件?我看啊,你这小妹,还是莫要再找了。”

见伤兵上钩,她欣喜不表于色,紧忙扯出外袍下绑在腰肢的黑袍。“……此,此为当年小妹孩时,阿娘用做御寒的衣物。虽非琳琅之物,却是小妹最为熟悉的物件。”

“你确定,就这么件破袍,能帮你寻到亲人?”

看着伤兵满眼的狐疑,离墨轻轻咽下口水,说,“小妹一定会找来,只要军爷肯帮民妇将这袍子送入杭城晋军中!”

“哈,老子凭什么帮你?走这一趟,你可知晓其中险恶?异想天开!”

伤兵嘴上如此说,伸手便夺走了她的黑袍。

她手中一空,惊慌的尖叫,“啊!不要,不要不要。”

扑上去抱住伤兵的腿,她无助的样子让人深信不疑。伤兵狠狠扯开她的手,口中骂骂咧咧的离去。

摔在地上的她,直到看不到伤兵的身影,这才面无表情的从地上爬起。

几个月的风吹雨淋,她较之以前是瘦了许多,但仍旧不掩的娇艳姿态,依旧是她得心应手的武器。

其实人群中,她一眼就看到这个伤兵。

不同于所有人眼中的灰暗和放弃挣扎,这个满脸沧桑的伤兵,该是还保留着一成底线。

被围困在杭城外,进退都已是死路,残兵们只想着如何在最后的时间里放纵作乐。一旦人心的最后一道信念被击溃,暴露在外的,就成了世间最丑恶的一面。总是要死的,谁又能真正的怪罪谁,不过是有的人不愿沉沦,有的人,却选择了做心底最凶恶的那头兽。

走出那间满是草垛的房屋,四周宽敞的大院内,皆是男女不堪入耳的靡靡之音。

她往前可是最见不得此种不堪,总是握起手中双刃,将那些不伦男女皆斩于当下。可此刻,她眼中竟再无波澜。

十年前历经鄂陀山那一事,她便看淡了许多。

女子本该视之如命的贞洁,在生死的边缘,还能有多少意义?

藏好那伤兵留给她的吃食,裹紧头上的粗布,她低头朝驿站外的破败凉亭跑去。

而那伤兵也的确如她所料,偷牵了驿馆的马,往杭城方向绝尘而去。留下几个癫狂的散兵,歇斯底里去追。没跑几步,余下的散兵都没了气力。

等他们都回过了神,便转身来抓住离墨。

有个气红了眼眶的散兵,冲上前就给了离墨一耳光。倾注了诸多怒气的手劲,顿时将离墨扇的好一阵眩晕。

双臂被两个男人架着,离墨生生挨了打,口中一股咸腥涌出,险些喷涌打她那散兵一脸。

仍不解气的散兵们,又是上前来一阵拳打脚踢。

原先架着她的二人也适时松开了手,她被打的蜷缩在地。藏在衣衫内的吃食,不知何时也掉了出来,还来不及伸手去捡,她就被人揪住头发拉起。

天旋地转一番后,她的背被狠狠砸向残垣的破墙上。

直到看见她口鼻中汩汩而出的鲜血,那些散兵们才在亭中女人们哀求下,逐渐退散去。

意识慢慢进入昏暗的她,终于在和上眼睑的最后一刻,恍惚间看清了一张稚嫩的脸。“……恨,恨儿!”

周身恍若散尽的力气,让她呈濒死之相。

像是清楚自己恐将撑不过去了,她也不知为何,弥留之际,最想见的居然是那个孩子。

她这一生忙忙碌碌,从未尽过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虽带着恨意生下他,但却从未真的恨过。若有一日,他想要寻觅生母的下落,只希望师父能念在她以往的忠诚,永远将她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