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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老爷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压地银山一般从秦家宅院向祖坟浩浩荡荡前行。

方圆几十里的佃户、与秦老爷往来的商贾、秦家的远亲近戚悉数前来吊孝。

秦子常披麻戴孝,脸上结了黑痂的刀伤让他显得更加的苍白憔悴,他肩扛灵幡走在送殡队伍的前面,始终低着头,连日来的悲痛与劳顿让他近乎麻木;父亲惨死的情景不断在脑海浮现,内疚和仇恨时时煎熬着他,让他片刻不能安宁。

近两个月来,阿莲给秦子恒和哥哥的信都石沉大海,阿莲曾几次想去南方,皆因有孕在身,无法远行。

顾氏自秦子常被绑架后,便已心力交瘁,形同槁木;秦老爷的惨死无异于雪上加霜,她觉得自家的天空已是轰然倒塌,她本想强挣着打理家务,无奈力不从心,自此一病不起。

秦子常和阿莲忙里忙外,也多亏了族里的长辈及亲朋鼎力相助,才让秦老爷入土为安;即便多有瑕疵,也能得到人们的同情与谅解。

秦老爷下葬三天后,秦子常与十几个至近亲属给父亲圆完坟回到家里,阿莲和厨娘已为他们准备好饭菜;吃罢饭,秦子常把他们送至门外,人们都向秦子常说着安慰的话语,并纷纷道别。

顾龙、顾虎两兄弟帮着厨娘收拾餐具,秦子常和阿莲走进顾氏屋里,来到病榻前。

顾氏面容苍白枯萎,听到有人进来,她睁开双眼,目光迷茫散乱;阿莲坐在炕沿,秦子常站到母亲面前,顾氏看着他们两个,无力地点了点头,虚弱地说:“人都走了?”

秦子常点头说:“都走了。”

顾氏拉起阿莲的手说:“把你累坏了。”

阿莲含泪说:“我没事,您好几天没吃饭了,回头让顾龙再去把夏先生请过来。”

顾氏摇了摇头说:“没用的,我自己知道。”

“妈,你不能再有事了,我现在就和表哥去请夏先生。”秦子常焦急地说。

顾氏脸上挤出一丝凄惨的笑意,说:“我这是心病,夏先生没办法。”

秦子常脸色青白,眼里闪过一道寒光,顾氏觉察到秦子常的变化,轻轻地缓了口气说:“子常,你要听妈话,千万不可乱来。”

秦子常紧绷的面孔瞬间放松下来,他喃喃地说:“妈,我听您话。”

顾氏微微地点了点头说:“等你哥哥回来,妈就放心了。”

阿莲的泪水顺着脸庞滴落下来,她抓紧顾氏的手说:“我去找子恒。”

顾氏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阿莲的肚子,目光里增添了许多的神采,“子恒会回来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顾虎推开门探进头,示意秦子常出来。

顾氏看见了顾虎,低声问道:“有什么事,说吧。”

“姑妈,外面来了三个人,说是来祭奠姑父亡灵。”顾虎说。

“让他们进来吧。”顾氏说。

“他们说您老人家卧病在床,不便讨扰,就,就不进来了。”顾虎说。

顾氏问道:“他们从哪里来?”

“他们没说,只说是姑父的朋友,让子常出去相见。”顾虎答道。

“妈,您先歇着,我去看看。”秦子常低声对母亲说道。

顾氏犹疑了一下,说:“要问清他们的来路,不能怠慢了客人,也得仔细着些。”

秦子常安慰母亲道:“妈,您放心,我知道。”

秦子常和顾虎一前一后往门口走去,看到顾龙已经把三个人让进前院,为首身材魁梧的光头大汉看见秦子常走出来,双手抱拳声音宏亮地说:“惊闻老爷突遭不测,张某率弟兄星夜兼程,前来吊唁。”

秦子常止住步,打量着光头男人,拱手说道:“实是劳烦各位,只是家父已入土为安,不知……”

“在下张宏彪,承蒙秦老爷生前厚爱,照顾张某生意,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少爷若不嫌弃,有事尽管吩咐,张某愿和弟兄效犬马之劳。”张宏彪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两个人,大声说道。

身材颀长,面容和善的男子率先进前一步,拱手道:“俞成龙给少爷问安了,少爷节哀。”

短粗身材,满脸猥琐的男子也走上前,躬了一下身说:“我叫棒子李。”

秦子常一一回了礼,对张宏彪说:“请三位前辈屋里说话。”

张宏彪大手一甩,说:“少爷先请。”

秦子常把三人带到自己的屋里,分别落座后,顾龙、顾虎给三人端来茶水。

秦子常一边让茶,一边问张宏彪:“不知家父生前与前辈有何生意往来?”

张宏彪喝了口茶说道:“去年老爷把你家的烟土全部交给我去贩卖,让我和弟兄们大赚了一笔,老爷从来没和你提起过?”

秦子常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说:“家父生前从不让我过问家中事务。”

张宏彪点头道:“老爷曾说过,今年的烟土生意还让我做,可眼下方圆几百里,到处种植罂粟,以我看,今年值钱的恐怕不会是烟土了。”

秦子常茫然地看着张宏彪,“家父刚刚过世,家里的事务我一时还搞不清楚,母亲尚在病中,等过段时间和母亲商量后再做定夺。”

张宏彪把茶碗放到桌案上,压低声音说:“杀父仇人你可认识?”

秦子常脸色苍白,双手颤抖,他别转头,强忍泪水没有说话。

“张一刀生性残忍,居无定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沉默良久的俞成龙开口说道。

“他带着钱回南方老窝,花完钱自然还会出来。”棒子李见俞成龙开口,也赶紧说。

张宏彪看了看秦子常说:“少爷先在家里休养身体,照顾母亲,如果有用得着我们弟兄的,就到骆驼山山神庙转一圈,那里有我们设的眼线,你只需和他说你的名字,他就会带你去找我们。”

秦子常渐渐镇静下来,他不知该和张宏彪说什么,讷讷地问:“我先给三位安排酒饭吧。”

张宏彪爽朗地说:“不讨扰了,香烛供品纸钱都放在马背上,此行主要是来祭奠老爷,少爷指点祖坟位置,我们就告辞了。”

三人站起身,秦子常急唤顾龙、顾虎兄弟,让他们带三人前去吊唁。

秦子常把张宏彪三人送至宅院门外,三人翻身上马,张宏彪又拱起手,对秦子常说:“少爷,后会有期!”

顾龙、顾虎前面带路,引着三人向秦家墓地走去。

秦子常看着五个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嘴里喃喃地说:“骆驼山,山神庙……”

秦子常返回顾氏的屋里,阿莲正在喂顾氏喝汤,见秦子常进来,在氏示意阿莲放下汤碗,问秦子常:“客人走了?”

看到母亲喝汤,秦子常非常高兴,他坐到椅子上说:“让顾龙和顾虎带他们去坟上祭奠了。”

顾氏又问:“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秦子常回道:“父亲的朋友。”

顾氏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子常,说:“叫什么,我认识吗?”

“叫,叫张宏彪,和父亲有生意来往。”秦子常有点结巴地说。

“张宏彪……”顾氏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地搜索记忆。

“妈,没什么,他们只是过来吊唁。”秦子常说。

顾氏没有说话,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没说做什么生意吗?”

“没,没说,妈,你多喝点汤。”秦子常说。

阿莲又端起汤碗,凑到顾氏面前,舀了一小勺,送到顾氏嘴边。

顾氏喝了一口汤,额头沁着细细的汗珠,她叹息着说:“什么事都让我担心啊。”

阿莲看着秦子常说:“发生了这么多事,谁都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

秦子常嗫嚅着说:“没事,没事的。”

顾龙和顾虎回来时,已是午后,秦子常把他们叫进自己的屋里,问他们:“那三个人后来又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他们祭奠完就走了。”顾龙说。

“我倒是听那个叫棒子李的说……”顾虎说。

“他说什么?”秦子常着急地问。

“他和光头说,大哥,都这么多天,恐怕追不上了,还说那么多钱过了黄河什么的,后来他声音太低,听不清了。”顾虎说。

秦子常眯缝着眼,脸上结痂的刀伤抽搐了几下,若有所思地说:“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