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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里头的信息量有点大。

温迪没想到自己扮演的角色竟然是个死人。而且听这位的意思……似乎对此内心有愧?

于是他笑:“这么急着赶我走做什么,怕我寻你索命么。”

无脸人:……

“抱歉,抱歉……”无脸人声音里露了哭腔,“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找到你并杀了你……他带我去看你的尸体,说我此后就不用心心念念记挂着你了……”

对方只嚎不落泪。

温迪只冷眼看着对方,一言不发。

无脸人嚎着嚎着,突然止住了声。

她用没有五官的脸对着温迪。

温迪也看着她。

气氛安静又诡异。

而后。

“你是想要我死吗。”无脸人轻声道。

杀了你也不能破除幻境。温迪想,这谁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

他面露不解。

“我只是来叙旧的而已。”

无脸人:……

她沉默片刻,“好。”

……

然后温迪空手套白狼套到了无脸人的故事,还有有关海神之祀的细节。

无脸人的确是跋老头的养女,而跋老头有一个住在碧水原的远亲。

温迪现在拿的这个身份卡,就是那家远亲的儿子。少年对少女一见钟情,于是许诺要在海神迎亲前把少女救出去,但失败。

跋老头念着远亲情谊没对这孩子动手,只是把人赶走了。然而少女后来因此一直郁郁寡欢。

再后来某一天,少女被奥赛尔带到了陆地上。奥赛尔指着少年的尸体对她说,我已经杀了让你不开心的那个人,你此后可以开怀地笑了。

少女盯着故人的尸体,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

俗套的故事。温迪在内心评价。

但意外的,他觉得还挺合理。

这剧情发展走向挺符合魔神战争时期璃月的风俗人情。

至于海神之祀。

它出现在璃月魔神战争开始之后。

温迪稍微整理了一下无脸人提供的讯息,拼凑出了海神之祀的全貌:

奥赛尔本为海怪。这位一开始其实并没有什么杀心,所以只是在海底潜修。

但他有野心,想要争夺高天的王位。

只是魔神战争开启之后,奥赛尔发现自己有一个致命弱点——

他没有信徒,无法获取人民信仰。

然而得不到人认可的魔神,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于是他利用权柄掀起暗潮与巨浪,绞碎渔民的船,让凡人坠入深海。再大显神威救人,一人饰双角,然后他就被渔民供成了[海神]。

再然后,瑶光滩的渔民就开始用活人来祭祀他。

那是个礼乐崩坏的年代,大多数人自己都朝不保夕,人祭什么自然不是罕见事。不过奥赛尔并不喜欢死人,毕竟他不吃人也不想让人类的尸体弄脏弄臭他居住的云来海。

所以瑶光滩渔民到底是没有做杀人以供神的事,只是进献新娘。

奥赛尔倒也没有虐待“新娘”们,只是把她们同化成海怪,扔在海神宫让她们自生自灭。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宫殿的伴侣,就会去临幸一下。

的确是临幸。

无脸人想起那段经历时沉默了一下:“他的腕足再怎么缩小也还是有小孩手臂粗……很疼。”

她疼得快要死了。

但她没死。她活下来了,并且肚子里貌似多了只章鱼宝宝。

不过奥赛尔本人对此并不知情。他只是某一次在看到无脸人时沉沉地对她说了句:

“你很特别。我还未见过被我同化一年之后还没有转变成丑陋海怪的人类。”

奥赛尔说,既然你这么特别,那就继续在我的宫殿住下吧。他不会把她交给每年定期造访海神宫的那个看起来很邪性的女人。

奥赛尔并没有意识到,其实并不是少女特别,只是她过于幸运,怀上了海怪的孩子。

但少女更加恐惧了。

她知道奥赛尔是个没有人性的怪物。一旦自己生下小怪物,所谓“特别”真相大白,她还是有可能被扔给哈尔帕斯。

但哈尔帕斯是个纯粹的坏种。

少女见过她虐待身侧低眉顺眼的少年时的情景。她就在海神宫里,奥赛尔端坐上位,看着她一边鞭打挑逗少年一边对自己笑:

“你看,我捡了一条多下贱的狗回来啊。”

……

然后她向奥赛尔提出,自己想回陆地上看看阳光。

奥赛尔并没有拦她,于是少女回到了村子里。

然后,她欺骗了跋老头的小儿子。

又遮遮掩掩生下了那小海怪。

幸好小海怪一生下来就是人类女孩子的模样,性子也乖乖巧巧的。

少女得以安稳地,以普通人的身份苟活世间。

她所求无多,只是想在这乱世,好好活着而已。

*

无脸人话中多有带情绪的倾诉。

但温迪并没有不耐烦,他只是静静地听。

直到他看见,无脸人脸上重新现出肉褶。

那丑陋的线条两端落下眼泪。

在那一瞬,无脸人终于褪去怪物般的扁平面容。精致五官重新显现在她脸上。

风韵犹存的妇女静静地看着神明,双眼平静又悲伤。她的眸色是沉静的深棕色,跟绝大多数平凡普通的璃月人一样。

但温迪在她眼里看到了一抹璨光。

他微微眯起眼去看对方眼底的倒影,却看到了天穹被苍青色的光斩成两半的场景。

……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将风神拽入了怀里。

温迪回头去看,钟离已然恢复了往生堂客卿的装扮。大概是那身婚服太过厚重繁复,帝君嫌影响行动便换了。

他身后,是手执和璞鸢的魈。

白衣短打的少年仙人神情狠厉,一枪贯穿了躺在海底制造幻境的巨大蜃贝。大概是魈的枪术太快太狠厉,蜃贝死时还翕动着蜃肉吞吐海水。

然后被魈连壳带肉拆了,取了蜃珠出来。

那珠子在昏暗海底微微发着光。

“你们来得好快。”温迪笑,“不过要是再慢一会,我就要永远沉溺在幻境里了。”

世界追杀令不是开玩笑的。

钟离从魈手里取过蜃珠塞到温迪手里:“少说点疯话。”

这位有事没事就乌鸦嘴刺激人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明明跟别人相处的时候都会注意避讳晦气话,然而风神却从不会把这份温柔留给自己。

温迪握紧了蜃珠,笑。

持有蜃珠者,可以免疫蜃妖制造的幻境。

他并不会拒绝老爷子的好意。

……

蜃妖死了个透彻。

但恢复了面容的跋嫒并没有消失。

她站在海底,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神明仙人。

温迪盯着她姣好的面庞,突然出声:

“你知道么,你之前没有脸。”

然后他得到了对方的沉默。

片刻。

“没有脸。”跋嫒重复了一遍温迪的话,“那大概是哈尔帕斯的恶趣味吧。她觉得我跟其他所有的凡人一样,这辈子做出的选择都是凡人会做的选择。”

庸庸碌碌,普普通通。

她虽然是一个独立的人,但她的一切都苍白得像是没有雕刻面容的提线木偶。

又或者,众生都是木偶。

她们只是用着同一张脸。

温迪对此不做评价。

毕竟哈尔帕斯根本不是正常人。

温迪自认为自己还没闲到对一个疯子的杰作感兴趣。

他只静静地看着对方。

跋嫒对他报以微笑。

“但没有关系。”她说,“毕竟,我知道我自己是人。”

她回忆往事时,并不觉得自己对不住人类这个身份。

这就足够了。

她朝着温迪拱手行了个礼:“感谢您找来当初的当事人之一……现在能引动地脉共鸣的,已经不止奥赛尔了。”

“我得以在此,以人的身份,再弥留世间片刻。”

“但我并不畏惧死。我早该死了,在奥赛尔跟哈尔帕斯联手,引海水淹没瑶光滩和归离原的时候。

我只害怕我死后,还要以怪物的身份苟活。”

“所以,请杀了我。”

“还有我那误入歧途的女儿,跋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