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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燚眼神微眯。

他找到掠弋奇怪的地方了。

从一进来,他就没有与自己直视过。

行礼便罢了,恭敬地流于表面。

但凡有眼睛的都可以看出他对自己的臣服。

可是以往是这样吗?

不是。

李燚虽贵为天子。

可他也是安阳王李录的儿子。

但掠弋也是。

他比自己更受安阳王的喜爱。

比起他被丢在京城十年不闻不问。

掠弋被自己名义上的父王带在身边,传授武功,讲文明德。

可以说,掠弋比李燚自己更像安阳王李录的儿子。

但李燚自小就知道。

他本就不是皇室之人。

他是安阳王的养子。

能给他条命活着,已是安阳王的仁慈。

更何况,还亲手送他登上了皇位。

还有何不满呢?

因此,就算掠弋是被父王送来保护自己的暗卫。

李燚也从来没把他当作奴才下人看过。

从小侍候自己长大的静瑗姑姑,如何对自己就如何对掠弋。

这是他的默许。

从第一面开始,掠弋就没有向他行过跪礼。

这是应该的。

他发自内心就这样想。

掠弋或许也清楚。

所以,每每都是弯腰俯身,行礼作揖。

尽管如此,他的衷心与真心,李燚也感受得到。

礼数小,真诚却多。

可现在呢?

李燚自小命运多舛,天生就该比别人多了心窍。

敏感极了。

他怎么会看不出掠弋一进来看似恭敬实则敷衍的态度。

可他没在意。

毕竟两人的关系,不比一般君主侍卫。

他们更像是兄弟。

没有血缘,却同样受恩于一个“父亲”。

可在他的一连追问之下,掠弋却说不出来一个合理的解释。

更甚至,还跪下了。

掠弋向李燚行跪礼,并高声求他宽恕。

这是何意?

在李燚话音落下的同时,越娘后脊都开始发凉。

是啊。

在这身体的原本记忆里,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时候。

她好像,露馅儿了。

怎么办,如何挽救?

“你,是谁?”

李燚收紧锢在她下巴上的手,仿佛操控全局,看破了一切。

“属下,属下……”

额头开始冒出细汗,她竟被一个孩子的威压震住。

树灵曾经到底是何等人物。

就连一个轮回了不知道多少世的肉身都这般有气势。

她现在更想下去问问树灵。

他,是谁?

“王爷有令,”情急之下,她想到了一个人。

“不日将返京……”

返京做什么,什么时候返京,她不说。

因为她不知道。

但可以唬人。

李燚就算追问,她大可来一句“王爷未明说”就可以应付了事。

可李录回来与她的异样有什么关系?

越娘刚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脑海中瞬间飘出来的片段却是给了她应对的灵感。

与司府审核的说法不大一样。

他说这掠弋是个无人在乎的影子。

可真正占据这身体的时候,她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

原身是由李录在边关收养的孩子,和李录一般大。

因为发现原身在武学方面的天赋异禀,李录出于惜才的考虑,就将其带在身边日日教导。

相比原身的待遇,李燚更像是被抛弃在豪华盛京无人问津的可怜孩子。

肉眼可见,掠弋比李燚更受李录喜爱。

但是。

偏偏李录就派了掠弋回京。

保护初登帝位,四面楚歌危机重重的李燚。

将二者地位定在了主仆的位置关系上。

这是何意?

本是一只该肆意翱翔在广袤天空的雄鹰,却被束缚在了阴暗的角落。

观他人起高楼阔野。

自己晦暗发霉。

怎么可能真就若无其事,满不在乎。

忠心耿耿十年暗卫生涯。

或许总有那么一个时刻,幻想着突破这窠臼,盘旋回碧野蓝天。

因此,若是十年未归的安阳王返京。

是不是可以被原身认为是一个“刑满释放”的信号。

他的暗卫生涯是不是将面临转机。

如今,帝王已长成。

身边暗卫也不止他一人。

此时离开,不是不切实际。

所以,原身为此动摇,为此焦虑,为此晃神。

都有迹可循。

这些,确实是掠弋这个原身的真实所想。

不过,越娘也是抓住一点,无限放大罢了。

因此,她还是忽略了一些对于掠弋来说同等重要的记忆。

而李燚呢。

他必然是明白的。

因为他也如此。

越娘觉得,千里堤穴毁于一旦必然是日积月累的结果。

李燚的变坏也不是一朝一夕或某件事促成的。

她想的太简单了。

那位荣恩公主可以是导火索,也可以是主要原因。

但不是根本。

根本在于他生来至今的恶果积累。

掠弋若是不甘。

那么,李燚就是嫉妒了。

同样是弃儿。

掠弋与他的成长人生却不一般。

李燚在无人问津又备受先皇折磨的十年光阴里或许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因为没有比较。

因为未曾见过更美好的人生。

所以,他不妒。

可这一切在掠弋到他身边的那一刻就变了。

凭什么。

李燚也如掠弋那样,在某一时刻并发出一个念想。

凭什么我没有这样的人生?

所以,如此敏感的人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同类的感受。

他们,是一样的人啊……

李燚果然没有继续追问。

他懂了。

就在那么一瞬间。

他知道了掠弋的反常。

原来是希望来了。

可他怎么就这么确定,父王会带他走呢?

父王戎马一生,看似江湖儿女豪情万丈。

但真正又有谁走进过他的心里呢?

十年只做一件事的人,实则最是无情。

他的心被一件事装满了。

根本无暇在意他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人。

他如此,掠弋又有什么分别?

李燚心里是十分清楚的。

可人非神灵,做不到永远理智。

即便想的再明白,可落到实处时,也永远控制不住内心的阴暗。

“起来吧。”

他松开了手,起身转头,向着他的座位走去。

“父王此时回来也好。”

他拿起桌上还没写完,墨迹却干透了的和亲书。

又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脸上重新挂起笑意,“朕将求娶北国的荣恩公主,父王若是能亲自来观礼。”

语气满满都是诡异的狡黠。

“朕一定会高兴极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