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序被推给自己的族人之后，就被两人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带回面包车。
“阿序，你可叫我们好找！”
“是啊，马上就是族里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了，你这时候离开，是不是有点太不合适？“
甘氏一族承担着一项神秘的任务，在生与死的虚空之间做好信息记录。
既然是生与死之间，这信息记录自然不是简单的记录，所有落字在册的东西，都需要进行一遍一遍的审核。
甚至有的东西，需要用生命和鲜血去证明。
这是他们的使命。
甘氏一族人口不算多，上上下下几辈人加起来不过百来出头，男男女女的比例也算平均，和正常人一样要上学读书，恋爱结婚，渐渐融入普通人的生活之中，泯然众人。
也有人承担起家族一脉相承的大任，付出了自己的一生。
甘序跟着两人走过搭在林中的长廊，巨大榕树之下，竹竿编造的竹屋镶嵌其中。
竹屋门打开，三人走进。
“来了？”
“婆婆，我回来了，”甘序走到屋中女人跟前，态度软下来，“您有什么吩咐？”
不知道前段时间，他被人绑走的情况是怎么解释的，他想起之前偷听到的话，心说他失踪的事应该不算什么。
“之前有人说，你害怕承担责任，所以逃跑了？甘序，你说，是不是真的？”
甘序愣了一下。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如果要他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这么说确实不错。
他点点头：“是，我又回来了。”
甘序抿了抿唇，他不太能感受到婆婆此时的情绪，心里惴惴不安，站在一边低着头。
“为什么离开？”婆婆又问了句，声音听不出情绪，“因为阿囡跟你说的话么？”
甘序不言。
婆婆口中的阿囡，就是之前告诉他他父母英雄真相的事的人，是跟在婆婆身边的小丫头。
“阿囡说话总不知轻重，”婆婆又开口，“如果有些话让你听着不高兴了，你就替我教训教训她，只要不死人，都行。”
“婆婆，您这话严重了。”
躺在藤椅上的老婆婆没回答，她顿了片刻，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他们在背后说了你什么，你不用替他们隐瞒，那不是你的责任，甘序。”
“我没有……”
“有人看到你被绑走，”婆婆停了下来，抬头看了男孩一眼，继续说道，“被绑到码头一艘货轮中。”
甘序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双拳。
他想直接问出口，既然有人看到他被人抓走，为什么不救，或者说，是不是他被抓走这一部分，本来就是一场戏？
但甘序不知道，婆婆是否知道真相。
或许她也是之后才知情呢？
“不用想得太多，”他内心正纠结着，婆婆的声音又传来，“事情是你叔叔自己交代的，绑架也是他设计的，阿信已经走了，你不用再离开。”
甘序吃了一惊：“什么？！”
阿信全名甘信，是族长的儿子，还是独子，集全家上下宠爱于一身的人物，也是当年需要献祭时，为完成使命替甘序出头的人。
不过后来，两人命运相连，注定有一人活不过十八岁。
族里对此说法不一，有人希望死的人是甘序，毕竟他独身一人，有人希望甘信去死……不过人很少，他到底还是族长的儿子。
“甘信是自愿的，”婆婆轻声笑了一下，“不用有负担，他离开前来我这儿交代不少，想听听么？关于你父母的事？”
好似脚下生了根，又像被人死死按住了肩膀堵住了嘴，甘序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了，直接说了。”
老人挥了挥手，让在屋中等着的另外两人出去，竹屋中只剩下老人和甘序，她才开口。
“知道我们一族，从始至终守护的东西是什么么？”
“不是记录？”
“记录也是守护的一种方式啊！”
老人顿了下，没等到对方开口，于是继续说：“你果然和甘信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甘序将脑袋低得更低了些，等着对方的下文。
“还记得当初的献祭么？”她顿了一下，叹了口气，“你应该记得的，毕竟就是那次，你差点丢了半条性命。”
甘序当然记得，甚至那段回忆，已经成了他多年午夜梦回时，印象最深刻的记忆。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错误的，”半晌之后，老人缓缓开口，“是不是很讽刺，一场所有人都知道不必要的仪式，甚至差点害死一条人命的仪式，最后还是如期进行了？”
甘序已经不想再问了。
就像之前老人告诉他，他之前所有的无妄之灾，都是别人一句无心之言的结果，是有人内心私欲作祟……那又怎么样？
他们会去死么？
甘序看着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你放心，事情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但此因已经种下，何愁果报不到？”
“什么时候？”
“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明天，或许是未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
话说得毫无道理，甘序想要深究，但对着老人，他还是无可奈何。
“您之前说，阿信临走时，交代不少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哦，把这事给忘了，”老人语调轻快了点，一扫之前的沉闷气氛，“他说，当年仪式的事，本就是他父亲的错，没有让你替他偿还的道理。”
“还有，更早之前的，你父母的事，你不要多想，他们确实是英雄。”
老人浑浊眼珠扫了甘序一下，嘴角挂着笑。
“你只要记得，他们救了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他们的本心是什么，也不管这件事产生了什么影响，他们是好人。”
老人从藤椅上起身，走到甘序身边，她的个子有点低，根甘序差了一大截。
需要垫着脚才能拍到他的脑袋。
老人脸上带着慈爱的笑，有些滑稽地垫着脚拍了拍甘序的头，温和道：“咱们一族，真正守护的东西啊，不是历史、不是文字，是这个。”
她伸手指了指甘序的胸前，继续道。
“是这颗人心的正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