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这会儿刚开始上人，佟卫东主动提议进后屋说话。于是连心嘱咐邓玉梅两句，领着佟卫东进到罗明俊现在住的屋子里，连玉随后提了三杯奶茶跟进来。
罗明俊现在住的屋子就是从前佟家一家三口住的。二爷爷把炕扒掉重新盘了一遍，又给屋子吊了顶，重新粉刷了墙壁，看起来焕然一新，没有一点旧痕迹。
佟卫东四下张望两眼，随便挑了张椅子坐，开口就问连玉：“听说昨天老郭头儿过来吃白食儿，让你三两句就给呛跑了？”
“嗯呢。”连玉大力点头，“佟哥消息够灵通的啊，我寻思他今天备不住还得来，正等着呢。”
“甭等了，他来不了。”佟卫东笑得阴恻恻的，“老东西昨天夜里喝多了，不知道惹着谁，一脚把他踹排水沟里，摔骨折了。”
连心听到这话心忽悠一下提起来，“佟哥，不是你吧？”
佟卫东摆摆手连说不是，“跟我没关系，老郭大娘今早给我打电话求帮忙我才知道这回事。”
蝲蝲蛄平时在前边道口摆个寒碜的修车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赚那几个钢镚还不够换马尿的。这一摔疼得厉害他害怕得紧，喊着叫着让他媳妇去借钱给他看病。这么多年全村人早让蝲蝲蛄得罪遍了，他媳妇没辙，只好给佟卫东打电话求助。
明明离县医院不远，佟卫东偏把蝲蝲蛄送到乡卫生院去看病。他还特意找认识的大夫让手下的实习生给他接骨包扎。没上石膏，绷带也打的松松垮垮，可想而知蝲蝲蛄病愈后走路会是个什么德行。
“这事儿我就告诉你们姐儿俩，连心你也别有心理负担，我不是为你们，为的是老郭大娘。”佟卫东说着说着语气低迷，“我小时候，老郭大娘和她闺女救过我的命，我是为报恩。”
佟卫东当兵回来这些年，据村里人说蝲蝲蛄消停不少，不像从前那么往死里揍媳妇了。因为啥？不就是因为佟卫东一回来就揍了他一顿狠的，把他胆子吓破了么。这几年有佟卫东镇着，蝲蝲蛄媳妇的日子好过不少，总算不再一天三顿按时按点吃拳头了。
好景不长，佟卫东一搬走，蝲蝲蛄可算长出一口气，又开始拿他媳妇练拳头。
佟卫东心知肚明，自己一搬家蝲蝲蛄肯定积习难改，也想过要不要研究研究他。老郭大娘都六十的人了，还能有几天日子好过，何必让她接着受这么个东西的气，干脆一了百了算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蝲蝲蛄摔骨折了。佟卫东赶去一看，老郭大娘看起来还挺伤心，他稍一琢磨就觉得还是算了。算了是算了，但也不能让这么个玩意儿好过，于是他稍微动了点手脚。
以后蝲蝲蛄再想像从前那样，满院子追着拿炉钩子打人肯定是不能了，也算给老郭大娘减轻点负担，让她喘口气。
“我看这都是轻的！”连玉恶狠狠地说道，“这也就是夏天，要是冬天他摔沟里，等人发现他都硬了个屁的！”
“小丫头片子心挺狠。”佟卫东不知道想起什么，忽然咧嘴一笑，弹了连玉一个脑瓜崩，“也挺好，心狠手辣才能守住家业。”
“你就这样嗷，往后也别变。”佟卫东哄孩子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连玉拨了拨被他弄乱的头发，问道：“佟哥你今天来就为了告诉我们这个事儿啊？”
“那倒不是，”佟卫东摇摇头，接着看向连心，“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我想问问你，店里缺不缺短工啥的，要是缺的话能不能考虑考虑老郭大娘？”
这回蝲蝲蛄瘫到炕上，可得歇上不短的时间，没了进项他就得靠老郭大娘养着，可是离秋收还早着呢，这期间老郭大娘拿啥养他啊？就算老郭大娘把家里的鸡鸭鹅猪全卖了伺候他，那冬天呢？总不能真的喝西北风去。
佟卫东今天也算看出来了，蝲蝲蛄这条腿一瘸，往后就更有名目压榨老郭大娘了。与其让老郭大娘天天跟蝲蝲蛄憋在一个屋子里大眼瞪小眼，还不如给她找个活儿干，既能赚钱身上又轻省，总比待在家里受磋磨强。
这事儿连心还真有些为难。
今天的早点生意比昨天还要好，一是因为有了昨天的口碑发酵，二是因为今天多添了一道蔬菜粥和一道胡辣汤，吸引了不少不爱吃甜的顾客。
现在才十点多，就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来吃自选盒饭，还没到饭点儿呢店里已经坐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客人，可想而知再过一两个小时店里是个什么红火情形。
今天一早罗明俊还建议连心，眼瞅俩人打烧饼都要忙不过来了，过几天学校一开学肯定更忙不过来，实在不行就买个三层的电烤箱回来吧。
还没正式开业就这么忙，实在是出乎连心的意料，所以除了电烤箱，她也在考虑再给店里招一个服务员。
罗明俊就说：“做生不如做熟，大姐你问问佟嫂子忙啥呢，愿不愿意回来上班呗？”
连心当时就心活了，田好好干活认真仔细话还不多，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不说好的，她能来自然最好。
谁知佟卫东一张嘴却要给蝲蝲蛄媳妇找活儿，连心一时之间很是为难。她真是宁可多花钱招田好好也不愿意招老郭大娘那样的，谁知道后边蝲蝲蛄能走能跳之后会不会来找茬添堵。
佟卫东一看连心的脸色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于是他给老郭大娘打包票，“你放心，大娘跟我说了，不管在谁家干活，一定不会给主家添罗乱，老郭头儿那边我也放了狠话，他指定再不敢来闹事。”
连玉眼珠子一转，装模作样问佟卫东：“嫂子在家干啥呢？挺长时间不见怪想她的，还有佟贺。”
“孩子冷不丁换地方住有点认生，你嫂子得看着点。”佟卫东笑着看连玉一眼，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停顿片刻接着说道：“过些日子吧，等我忙完这一阵儿，让你嫂子跟孩子回来帮你们忙活几天，后院是不是空出来一间屋？还没住人吧？”
他这两句话说的一点都不见外，连心和连玉非但不介意，一听说田好好要过来住反倒高兴起来。
连玉说：“没住人没住人，小罗搬去前院后院就一直空着呢。”
连心笑道：“那敢情好，嫂子一来能给我减轻不少负担，我就怕她住的时间短呢。”
不知想到什么，佟卫东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那就等着吧。”
连心又想了想，干脆让老郭大娘来做洗碗工，把邓玉梅从洗碗池边解放出来换到餐厅里去，这样跟新招一个服务员也不差什么。
佟卫东挺高兴，连忙起身说这就去告诉老郭大娘，让她明天一早就来上工。
佟卫东走后姐儿俩赶回餐厅继续忙活。
连玉一回到前边就撞上昨天在早点时间段带人来吃盒饭的那个大叔。好家伙，昨天没见他来吃盒饭，今天他带着浩浩荡荡十好几个人进门。
一看见连玉他就笑，“姑娘，我今天可带了十四个人来吃饭，一个比一个能吃，不知道你店里菜还管够不？”
“管够！肯定管够！”连玉一边找钱一边笑得满脸灿烂，这可都是金主啊，“听您的话我们今早还添了蔬菜粥和胡辣汤呢，可惜今早您没来。”
大叔接过钱哈哈大笑起来，“临时接了个小活儿出城了，这不一回来我就关照你生意来了。”
说着他指挥手下人排队领餐，自己又出门买啤酒去了。
这边十来个人刚吃上，那边昨天中午来过的司机师傅带着三五个同事进了门。
“你们闻闻这味儿，香不香？我跟你们说，不好吃这顿饭我请了！”
一个司机笑着接话道：“你可算大方一回，就请我们吃一顿四块钱的盒饭啊？”
带人来的那个师傅脸上有点抹不开，“四块钱八个菜随便吃你还想咋地啊？我再给你拿瓶啤酒？”
几个同事一起嘘他，下午都有线路要跑，谁不开车啊，他偏拿啤酒来糊弄人。
几个人付过钱，一走到餐台前边就乐了。今天的荤菜是木须菜、锅包肉、宫保鸡丁和红烧肉炖土豆。谁家盒饭里有过锅包肉啊，那土豆里炖着的红烧肉有肥有瘦五花三层的，一看就知道是好肉，这还不得吃个过瘾？
一个司机愣是要了半盘子的锅包肉，端到座位旁就迫不及待地开吃。一口咬下去之后他顾不得烫，把筷子往前一伸让大家看他筷头上那半块红艳艳的锅包肉。
“这家可真实在啊，用的是猪肉不说，这面糊比有些正经饭店里裹的还薄呢。”
没人搭理他，都在埋头大吃特吃。
带头的司机师傅去餐台打了两杯酸梅汤过来，往桌子上一放叮铃咣当响，“今天还加了个酸梅汤，里边还有冰块儿呢。”
立刻就有人说：“你傻啊？那玩意儿都是水，多占肚子啊，哪有吃肉划算。”
不是每个人都像这位这么想，天儿热，冰镇酸梅汤消耗的速度特别快，基本上三四十分钟一锅就没了。好在后厨准备充足，两个白钢大水箱里装了得有二百来斤酸梅汤，再把冰块往里边一加看起来就更多了。
今天饭点儿堂食的人多，打包的人也不少。昨天只有零星几个进来打包盒饭的，大多数都是问问行情而已。今天打包的人愣是在卢月面前排了一条长队，眼瞅就要站到门外去了。
更有那开车到门口一停的，也不熄火，扯着嗓子点菜叫人给送一份盒饭出去的。门口每天更新的菜单可算便宜这帮人了，还不用排队。
其实也能理解。利木县里现在卖盒饭的基本都是饭菜一盒装，饭盒里平铺一层米饭，饭上再铺一层菜，一次性饭盒一扣上就是满满登登一份盒饭，售价三块。
而小南风餐厅卖的却是四块钱一份的外带盒饭。说是一份，其实是两盒，一盒饭一盒菜，有需要的话喊上一嗓子，还能捎带一小袋咸菜，不要钱。看似贵了一块钱，实际上手一掂量就知道，重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更何况连心下狠心严把饭菜质量关，肉都是好肉，量也是实打实的给，不像有些打游击卖盒饭的人似的，有的肉细品都馊了，菜也是专挑菜场里的特价菜，新鲜的少有。
所以别看才试营业第二天，靠着第一天那批顾客的口口相传，小南风餐厅的盒饭已经闯出了点名堂。再经由附近公交站和班车停靠点这些人流密集地人们的一传十，十传百，到晚上的时候在餐厅堂食的人竟然也需要排队才能交钱了。
大多数人还是抱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来的。这年头的饭店开了黄、黄了开，正经站住的没几个。谁家刚开业的时候都打着实惠的招牌招揽顾客，然后渐渐的人一多饭菜质量就开始下降，接着没几个月顾客跑没了店也就彻底黄了。下一个开店的再接着这么循环。
聪明人都知道趁着饭店刚开业抓紧时间捡便宜，要不过了这村下一个店儿在哪儿可就不好说了。更何况像小南风这样四块钱就能吃四荤四素的饭店全县没听说有第二家，机会难得啊。就算不能堂食，外带盒饭也是划算的。
这就导致都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店里人还络绎不绝呢。连玉紧忙跑出去把黑板上的菜单擦了，歪七扭八写上今日售完四个大字。这都没能挡住前赴后继进来的人，有人还特意进门问问有没有剩菜汤，菜汤泡饭两块钱能让吃饱也行……
顾客多赚的钱自然就多，赚钱哪有不高兴的。就是真应了那句老话，钱难赚，屎难吃。连心头一次经受如此大工作量的考验，颠锅一天下来两只手腕子抖得水杯都端不稳。别说连心了，就连从来没喊过累的罗明俊都有点腿酸站不住的意思。
忙了一天再加上饿过了头儿，大家伙都没什么食欲，所以即使后厨特意留出来了员工餐也没人去动，都找地方一瘫，放松去了。
前厅一静下来，后厨里刷碗的动静就变得清晰可闻。
连玉四处一扫，一个人不少都在呢，那是谁在后边刷碗呢？
连心一拍额头，强撑着站起身来往后厨走，边走边喊：“郭大娘，别忙活了，先吃口饭吧。”
连玉愣头愣脑看向罗明俊，“这人啥时候来的？我咋不知道。”连玉连这人长啥样都不知道呢，她居然直接就上岗刷碗去了。
罗明俊捶着自己酸痛的肩胛骨，无精打采地说：“六点左右吧，正赶上饭点儿，大姐和我也忙得脚打后脑勺，她来了招呼一声二话不说就开始刷碗。”
这时郭大娘跟在连心身后从后厨出来，连玉才看见她真容。
半白的头发和苍老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佟卫东说的刚过六十的样子。她上身穿一件白底蓝花的背心，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子，腰上系着一条带扉边的围裙，看样子是自己从家带来的。
老太太手里端着一个大托盘，托盘上放着几盘菜，边走边笑呵呵对大家伙说：“都累坏了吧？我把饭菜端过来一起吃。”
连心要帮忙，老太太不肯，坚持自己又跑去后厨端了第二回。
连玉望着郭大娘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问连心：“她屁股上兜的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
“不知道，你也别打听。”连心警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