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试营业，所以连心没打算放鞭炮，把遮盖许久的店招上的红布一揭就算正式开门迎客了。
连玉和郑琳琳站在门口叽叽咕咕没完没了地说小话，主要是郑琳琳在说，并且强迫连玉必须听不可。
连玉对她的儿女情长不感兴趣，一门心思踅摸个什么由头打岔。这时马路对面晃晃悠悠走过来一群人，连玉瞥眼一瞅这不是她班体委和篮球队那帮人吗？她立刻抓着郑琳琳的手一起走出去。
“汪坤！汪坤！”连玉奋力摇着胳膊。
隔得有点远，听不见那群男生在说什么，只见他们看见连玉后似乎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随后嘻嘻哈哈推了汪坤一把，才集体横穿马路过来。
汪坤穿一身白色篮球服，右手揽着一个篮球，往连玉面前一站跟大爷似的，“叫本少爷干啥？！”
连玉清了两下嗓子，端端正正站好扬手一指小南风餐厅的招牌，“三元吃饱，四元吃好，自选盒饭，无限续餐。今天试营业，少爷不进来尝尝吗？”
这帮男生本来就是打球饿了出来填肚子的，闻言当场就迈步进店。只有汪坤还一动不动矗在原地，把篮球在食指上滴溜溜地转，等着连玉主动请他呢。
这小辣椒逮谁辣谁，难得给他个笑脸儿，他还不得好好品味品味啊。
连玉见汪坤不动地方，心知他又犯了傲娇病，解药就是得让人捧着。可她平时在班里跟汪坤对着呛呛惯了，冷不丁让她说两句软话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说啥，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篮球转得真好。”
汪坤这个气啊，连玉就好像老天故意安排给他的克星，走哪儿都跟他对着干！上礼拜他们篮球队刚输了县里组织的篮球赛，今天她蹦出来一句篮球“转”得真好，说她不是故意磕碜他球技都没人信。
汪坤被她一句话打击得体无完肤，把篮球夹在胳膊肘底下，伸手拍了拍连玉的肩膀，“好好一个小姑娘偏偏长了张嘴。”
连玉习惯性抬腿想踹他，汪坤仗着自己现在“上帝”的身份一动不动等着看她下脚。
好在最后关头连玉终于反应过来，换上营业性笑脸一伸胳膊又请了汪坤一回，“少爷请吧。”
汪坤假模假式抻了抻根本不存在的衣领，迈着四方步施施然进门。他身后连玉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贵宾一位，四元。”
他们一行八九个人占了两张桌子，汪坤最后进门，等他端着餐盘入座的时候队友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往墙边看。
“那不是转学来的那俩牲口么。”
汪坤瞄了一眼，低头跟队友说道：“啥事儿等吃完出去再说，这是我同学家店，第一天开业。”
几个人开始默默埋头苦吃，连玉这时抱一扎汽水过来，一人分了一瓶。
“我记得汪坤就爱喝橘子汽水，你们应该跟他口味差不多吧？来，一人一瓶，我请客。”连玉大方地说道。
有个别男生接了汽水立刻开始起哄，“谢谢同学，谢谢汪坤，祝……”
后边的话被汪坤一拐子打掉。连玉并不介意，班里男生天天聚在一起呜嗷喊叫，活像进了猪圈一样，她早习惯了。
男生们此起彼伏说着谢谢，连玉一转身抱着剩下几瓶汽水给孟和徐朗送过去，汪坤这边顿时鸦雀无声。
她刚把汽水放下，郑琳琳端着餐盘一屁股在徐朗对面落了座，抢过一瓶汽水咕嘟咕嘟就开喝。
“看着点，你别喷我餐盘上！”孟和侧着身子挡住郑琳琳，嘴里的饭菜顾不上咽下去就开始埋怨。
“你咋还护食呢？”郑琳琳抹抹嘴巴故作不解。
“你说谁护食？你才护食呢！逮着自己爱吃的恨不得把脑袋埋到饭碗里去，挺大个姑娘我不惜的说你。”
“不惜的说你还说？！你那嘴是嘴吗？我看就是个造粪机器！”
表兄妹俩放着饭不吃开始打嘴仗。
连玉站一边儿看戏看得兴致盎然，郑琳琳忽然吐出造粪机器四个字，这在餐厅里听起来多少有点膈应。她偷眼去瞧徐朗，就见人家该吃吃该喝喝，耳旁风都没过一下。
察觉到连玉带着疑问的窥视，徐朗转过头来看她，主动平淡说道：“习惯就好，整个暑假我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那你……也挺不容易的哈？”连玉勉强说了这么一句。
徐朗点点头，挑了一根锅边焦的面条吃。
早上叫了二十个烧饼吃的那个大叔中午再次带着工友上门。连玉乐呵呵地收钱递牌子，然后再次强烈推荐自家的焖面。
大叔转了一圈，放下餐盘之后问连玉：“丫头，你家不卖酒啊？”
“许可证没办下来，”连玉一脸的惆怅，生怕人家挑理，“大叔你要实在想喝，不行我去旁边商店帮你买一瓶？”
男人站起来边走边说：“我自己去吧。”不大一会儿功夫他拎着一袋啤酒回来，一人分了两瓶。
连玉巴不得他们喝啤酒呢，啤酒涨肚，饭菜自然就吃的少了，他们嘴里省下的那就是自家赚到的。
还没到十二点，店里目前就这三四桌客人，连玉大眼睛滴溜溜地看来看去，越看汪坤他们那两桌越心痛。
这帮酒囊饭袋可太能吃了！怪不得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呢。如果登门的客人都像他们这样拼命似的往嘴里攮，小南风餐厅会不会挺不到正式营业那天就倒闭？
连玉一边心抽抽地疼一边胡思乱想。坏了坏了，当初大姐光想着盒饭本钱小，可以薄利多销，压根没想过把店开在中学大门对面会是个什么下场。学校里的男生天天中午下课铃一响就饿死鬼赶着投胎一样往食堂跑，要是被他们知道这里有个四块钱可以随便吃的自选盒饭，还不得扶墙进扶墙出啊？
她揣着这点小心思进后厨去找连心，连心听完她的担忧只抿嘴一笑。
“没你想的那么夸张，你想想你们班里有几个同学是天天中午在外面吃饭的？四块钱的盒饭算不上便宜，没几个人舍得天天来。”
连玉一想也是。别的不说，就她班里那些男生，你让他们每天花四块钱吃一顿有荤有素的好饭肯定有人犹豫有人哭爹喊娘的不同意，但你要说让他们花四块钱去录像厅看一天录像，那不用说，话还没落地呢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男生才是连玉假想中的自选盒饭天敌，这个假想的泡沫一旦被连心戳破，连玉瞬间恢复气定神闲。她优哉游哉站到马路边往对面学校看去，妄图再捡几个校友过来创收。
她正放眼踅摸呢，身旁滴滴两声，一辆公交车缓缓停下。上车门自动打开，司机师傅猫着腰一边往餐厅门头上打量一边嘀咕：“自选盒饭三块钱就能吃饱？真的假的？啥时候蹦出来这么一家店？”
连玉赶忙凑上去笑脸迎人，“大叔，我们家店今天试营业，按人头收费，素菜三块荤菜四块，主食有米饭馒头面条，随便吃不要钱。今天开业第一天，您要来吃的话我送您一瓶汽水喝。”
“还有这好事儿？”司机一听当场就心动了，“等我把车停到那边终点站就过来，你记着送我汽水。”
连玉忙不迭点头，“您快去，我就站这儿等着。”
不一会儿司机师傅连跑带颠地过来了，连玉把人领到餐台前边挨个介绍菜色。
司机师傅眼见有个男人刚吃光一盘就拿餐盘来续，服务员神色如常地给餐盘里添菜，没一个人给他脸色看的，不由得喜上眉梢。
他饭量大，单位每天五块钱的餐补根本不够他在外边吃一顿中午饭。带饭的话又吃不上一口热乎的，他那胃也金贵，吃上两顿凉的就闹病。平常都是他媳妇和他妈把饭给他送到终点站来，最近他妈病了，媳妇在家伺候着，他不得不在外边打野食儿，可是饿了不少天的肚子。
真是老天开眼，在终点站旁边开了这么一家讨喜的店，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而开的一样。
司机师傅装了满满一大盘的荤菜，一手下去直接抓了四个白面大馒头在手，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
连玉信守承诺开了瓶汽水给他，看见他那餐盘的高度不由得心惊，“我说大叔，虽然说四块钱随便吃，可你要是吃不了剩下也是要罚款的。”说罢她指了指墙上“剩饭剩菜，罚款五元”的牌子。
司机师傅努力咽下噎在喉咙口的一大口馒头，嘿嘿一笑说道：“这个你放心，绝对剩不下，这盘下去也就吃个半饱吧。”
连玉惊讶地张大嘴巴，给司机师傅比了个大拇指。回到餐台后边也没事儿干，连玉就开始百无聊赖地盯着司机大叔吃饭。
等人家吃饱喝足走后连玉震惊地对邓小米说道：“我的妈呀，7个馒头，两大盘菜，他那胃怕不是能装二十斤吧？”
邓小米也没见过这样的，小脑袋瓜一转，问连玉：“他会不会跟牛似的？”
“你是说他的胃也能反刍？！”连玉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邓小米急忙摆手，“我是说他可能有好几个胃。”
连玉一脸懵，“牛有好几个胃？动物不是只有一个胃吗？”
邓小米比她更懵，“啥是反刍啊二姐？”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脸懵逼。
连玉心说邓小米啊邓小米，你这个从前的文艺委员估计将来也就止步于文艺了，连啥是反刍都不知道，白瞎你的农村户口了。
邓小米在心里琢磨，二姐做买卖的时候门儿清，咋连牛有四个胃都不知道呢，这不是小学就学过的知识吗？可见再有本事的人也做不到样样精通，总有什么是她不在行的。
两人心里各怀鬼胎，乱飞的思绪突然就被燕萍的声音吸引过去，“没有您这样的，吃完四块钱还想外带，不是不行，外带您得给钱。”
一个老头站在餐台前边跟燕萍对峙，声音虽然嘶哑却格外有一股犟劲，“我进来吃饭的时候是不是已经给过四块钱？凭啥还跟我要钱？”
燕萍不知怎么脾气忽然大了起来，手上的勺子往餐盘里一扔，叉腰跟老头针尖对麦芒，“你那四块钱买的是你吃的饭，不包括外带，外带就是得给钱。”
老头脖子扬得高高的，太阳穴上两条青紫的血管绷紧，眼珠子快要脱框而出，“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们家主食是不是不要钱随便吃？”说着他扬手一指连玉，“刚才她在外边揽客的时候亲口说的，你问她有没有这回事？！”
燕萍一下就被老头将住了，瞪着眼睛喘粗气，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店里十几个人都扭过头来看着，饭都不吃了。
连玉看见郑琳琳担忧地站了起来，似乎要往这边来的意思，她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接着吃饭。
“大爷，我是说过主食随便吃不要钱，可我那话是对交钱进来吃饭的顾客说的啊。不管是谁，只要交钱进来买菜，主食都可以免费吃，不要钱。”连玉认真跟老头解释。
连玉声低，老头就也把声音放低，“我也是交钱进来的。”
“是，您是交钱进来的，”连玉扯起笑容，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您那四块钱只够买您在店里吃的所有饭菜，想外带就得额外给钱。”
老头似乎早就知道连玉会这么说，反问连玉：“你说主食不要钱，那不就是白给？白给凭啥不能给我？”
连玉真是头一回遇到脑回路这么曲折离奇的人，舌头磨了磨牙说道：“我说的是随便吃和免费吃不要钱，我可没说过免费不要钱。”
“吃可以，给钱随便你怎么吃，没有白给这个说法。”
老头儿鼓着眼睛瞪了连玉半天，忽然灵光一现，拍着肚皮说道：“我吃不完，带回去接着吃总行了吧？”
连玉冷笑一声，问道：“吃不完？那不就是剩饭？剩饭就得罚款！”
郑琳琳颠儿哒儿蹦起来把那块罚款的牌子摘下来，孟和抓脱缰的野马一样抓她都没抓住。她跑到餐台那里把牌子往前一举，连玉指着牌子一字一顿念道：“罚、款、五、元。”
老头哆嗦着嘴唇用手指了指神态自若的连玉和一脸小人得志的郑琳琳，一扭头走了。
他前脚出门，后脚汪坤他们那群男生就放肆地朝连玉和郑琳琳鼓掌欢呼。连玉和郑琳琳众目睽睽之下随意地击了个掌，表示心有灵犀、合作愉快。随后连玉进后厨，郑琳琳则像个拿到影帝奖的谐星一样，高昂头颅挺起胸脯，背着手满脸严肃，沐浴着众人的目光回到座位上。
孟和咬牙切齿地瞪她，“可下显着你了欠儿不登！不知道咋嘚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