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望着盼望着，凌晨四点半的闹钟终于响了。
连玉第一回比连心动作迅速，一扑棱从炕上爬起来，伸手拉下灯绳。姐儿俩穿戴整齐赶到前院的时候，后厨的灯已经亮了起来。
黑妞正蹲在后厨门口摇头尾巴晃地讨好罗明俊，它已经被养出条件反射，知道只要后厨里有人就一定有好吃的。
连心洗过手后和罗明俊一起揉面，连玉抱着之前佟卫东帮忙写的那个揽客的肉夹馍牌子往大门口一戳，特意往胡同口的位置偏了偏，以防老顾客走顺脚了没看到牌子再跑去后院。
六点钟不到邓玉梅最先到店上班，燕萍和卢月紧随其后。这个时候连心和罗明俊已经烙出三锅烧饼，足够应付一阵子了。
连心安排邓玉梅负责早点时间在后厨洗刷，燕萍和卢月负责跑堂，连玉抢着站到柜台后边主动负责结账。
人员全部到位之后客流量逐渐大了起来。纺织厂那批女工作为熟客早就听连心说过今天试营业，一大群人叽叽喳喳蜂拥而入。
“还是这个味儿！就是换了个地儿感觉立马高档不少。”
“先给我来一碗小米粥，昨天听老板娘说的时候我就馋得不行了，再来一个肉夹馍。”
“小咸菜是免费的不？那给我来两个烧饼，一碗豆浆。”
“四个肉夹馍，两碗粥两碗豆浆。”
肉夹馍的忠实爱好者大波浪也在人群之中，她手快，最先端了一碗小米粥找位置坐下，悠闲喝两口南瓜小米粥后她惬意地眯起眼睛。
“老板娘，你这粥里是不是放牛奶了？好浓的奶香味！”
连心在后厨里听不见，连玉对她熟悉得很，于是回答道：“嘴巴真刁，一口就尝出来了？”
大波浪得意地一甩头发，到刚刚空下来的柜台前又点了一个肉夹馍，“你姐做饭的手艺是这个，”她伸出一根大拇指比了比，“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再给我来一碗。”
燕萍去盛粥，连玉趴到柜台上对大波浪说道：“中午下班不？有时间来捧个场呗，自选盒饭随便吃才四块钱一位，吃饱拉倒。”
旁边有食客老早就想问自选盒饭的事儿了，闻言就问连玉：“真按人头收费啊？那能挣着钱吗？”
连玉笑得万分朴实，回答道：“薄利多销嘛，多少能赚一点儿。”
那人点点头，自顾自说道：“素菜三块钱一位应该有赚头，荤菜四块我看够呛。”
连玉搭茬说道：“那你就来尝尝看嘛，看看我们这么收费到底能不能赚着钱。”
大波浪用手一指连玉，笑着说道：“鬼灵精。”
门口这时进来五个一看就是在工地上干活的男人，其中一个直不楞登进来就问连玉：“盒饭四块钱管饱，随便吃？”
连玉刚点头说是，他就急着从口袋里掏钱，“给我来五个人的。”
“大叔，中午和晚上才有盒饭呢，早点是肉夹馍和粥，还有豆浆，我们家自己做的泡菜免费吃。”
男人一听说现在没有盒饭立刻表现得十分失望，连玉一看他有要走的意思，急忙说道：“咱家肉夹馍也好吃，可以夹肉夹菜还能夹鸡蛋，单买烧饼五毛钱一个。”
男人扭头朝别人桌上看了看，觉得那烧饼个头也还行，一顿四五个应该能吃饱，还有人用烧饼夹着免费泡菜吃，看着就更实惠了。他回头跟几个工友商量了一下，随后一口气要了二十个烧饼，五碗小米粥，又带人在餐台上夹了好多泡菜吃。
平均每人四个烧饼一碗粥。粥碗虽然不算小，但也没法配四个烧饼从头吃到尾，于是差不多两个烧饼下肚之后，那个男人又给每人点了一碗粥。
付钱的时候他跟连玉说：“你家烧饼挺好吃，就是那粥咋甜滋滋的呢？哪怕白粥也比这个强啊，跟烧饼一点都不搭。”
连玉眼珠一转说道：“今天第一天开业，准备得不充分，大叔您这个意见提的可太好了，明天我们就改，一定改！您明天一定得再来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说罢她还亲手送了一杯豆浆给人家。
自己随便一句话就被店家这么重视，男人感觉心里特别舒坦，嘴上痛快答应连玉明天一定来，还带着兄弟一起来。
忙着点单的燕萍和卢月对视一眼，心中不由得都对连玉改观不少。原以为她不过是个只会嘴上逞能的小丫头，没想到不止嘴皮子利索，脑袋瓜转得也不慢，忽悠人的功夫简直炉火纯青，以后可不敢再小瞧她了。
时间一过六点半，客流量瞬间激增。上学的、上班的都赶在这个点儿出门，路上随便买点什么凑合一口是常态，店里三个服务员加上连玉四个人都差点忙不过来，连心不得不从后厨出来帮忙点单，把邓玉梅替换下来去洗碗。
真是意想不到，之前大家料想过无数种可能出现的意外，谁也没料到居然会卡在洗碗不及时这关上。
罗明俊的烧饼都能供应得上，碗却不够了。
邓玉梅蹲在水池子旁边甩开膀子低头洗碗，错眼一看旁边又蹲下一个人，邓小米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伸手抓起一个粥碗就开始冲洗。
邓玉梅有心不让邓小米掺和，一想到连心答应包她们母女三餐的话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燕萍这时进后厨端烧饼，邓玉梅立刻提高音量对邓小米说道：“你用点劲儿，要不洗不干净。”说着就把屁股底下的板凳让给邓小米坐。
她得让人知道，小米可不是吃白饭的。
连心围着炉子烤烧饼，头也不回地说：“等过了这阵儿就好了，八点一过人就开始少，咱们也有时间吃口饭。”
“小米，大姐雇你当三天临时工，就负责刷碗，工资跟你妈一样。要是这三天一直这么忙，开业之后我就单独雇个洗碗工，彻底减轻邓姨的负担。”
邓小米不声不响跑来帮忙，连心盛她这份情，可不能白让她做工。邓玉梅心里喜滋滋的，别看她闺女人小，架不住走哪儿都招人稀罕。
早餐时间忙活完已经快九点了，大家伙不说人仰马翻也都累得不行。南瓜小米粥不到七点半就卖完了，豆浆还剩下个底儿，罗明俊头天晚上准备的四大盆用来打烧饼的发面用得干干净净，就连从来没空过的卤肉锅今天都只剩一锅老汤。
轮到自己人吃早点的时候总不能一人一碗豆浆骗肚子。连心快手快脚重新和了一盆面，和罗明俊一起抓紧时间烙了一小盆葱花饼出来。就着酸甜开胃的泡菜和豆浆，七个人安安静静吃了一顿早饭，一时间满屋子都是滋溜滋溜喝豆浆的声音。
连玉一边喝豆浆一边遗憾，“我闻了一早上的南瓜小米粥味儿，咽了一肚子哈喇子，愣是一口都没喝着。”
“好多人添第二碗的时候一听说没有了都不乐意，埋怨咱们准备的少。”燕萍接话道。
卢月也跟着点头，“就是，老板娘明天再多准备一锅粥吧，我觉得也能全卖完。”
连玉却摇头表示不同意，“一早就有人说过喝不惯奶味儿，我看明天不如多熬一锅菜粥。”
“菜粥清汤寡水的能有南瓜小米粥好喝吗？”之前试菜的时候邓玉梅尝过南瓜小米粥，那香味儿别提了，活了半辈子她就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粥。菜粥谁没喝过啊，开锅之后撒点碎菜叶进去，就是看着有青有白的好看而已，滋味儿肯定比不过加了牛奶和白糖的南瓜小米粥。
罗明俊吃饭快，擦了擦手才张嘴接话道：“那就要看怎么做了。用骨头汤打底，加上鸡架子一起熬，把鸡肉熬到脱骨全碎在汤里，再用这样的汤煮粥，味道绝对差不了。”
邓玉梅光听罗明俊这么说都已经口舌生津，忙咬了一口葱花饼大嚼特嚼，生怕自己咽口水的动作被人看见，那可太丢人了。她偷摸抬头一看，燕萍和卢月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都在借着吞咽的动作遮挡流口水的馋样儿。
都是庄稼人出身，小时候都挨过饿，现在虽然都能吃饱饭了，但还没到想方设法吃好的那一步，所以谁听见罗明俊那么一说都馋得慌。
连心一听罗明俊的菜粥做法，忽然就想起胡辣汤来。过年那几天她曾经按照《庞氏游食记》上记载的做法做过一回，热热的一碗吃下肚，大雪泡天走出去浑身冒热汗，一点不觉得冷。她想试试明天在店里加一道胡辣汤看看受不受欢迎，店里统共两道粥一道豆浆的话，看着总觉得不像正经做早点的，花样太少。
主意一定，连心就把粥碗放下，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马上九点半，该洗切配准备中午的重头戏自选盒饭了。
因为怕忙不过来，所以连心和罗明俊只准备了四荤四素八道菜。荤菜是肉段烧茄子、猪肉炖豆角、辣子鸡丁、肉沫豆腐，素菜是地三鲜、尖椒干豆腐、凉拌菜、鸡蛋焖子。
把鸡蛋和尖椒混着黄豆酱蒸出来的鸡蛋焖子算做素菜，这诚意可谓足足的，连心就不信没人来占这个便宜。
正门和窗户中间那面墙连心拜托二爷爷涂了一小块黑板出来，连玉站在凳子上拿红色粉笔写下今日菜单和主食。
邓小米在她写下第二个字的时候仗着胆子对她说：“二姐，要不我来试试？我从前是我们班文艺委员。”
连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并不生气，痛快把粉笔扔给邓小米。别说，邓小米的花体字写得有模有样的，连玉多少有些自惭形秽。
她正抱着膀子监工呢，身后一个人蹦起来就挂到她后背上，好悬让她来个狗吃屎。
“郑琳琳！你搞谋杀啊？！”
郑琳琳爽朗的笑声响起，“连玉，我带人来捧场的，你说话注意点！”
连玉屁股一扭甩掉郑琳琳，回头一看，身后站着两个高个男生。个头高一点的那个咧着一边嘴角尴尬地看郑琳琳发疯。另一个比他稍微矮一点的正抬头看邓小米写字。
逆着光连玉没瞧仔细两人的长相，只注意到矮个的那个头发颜色略浅，像是染过的淡棕色，鬓角留得老长。
这时矮个男生低头看向连玉，连玉心说嚯！还是个卷毛。
郑琳琳两步蹦到二人中间，一拍高个儿的肩膀，对连玉说道：“这位，我舅家表哥，孟和。”
又一指卷毛，说道：“这位是我哥的同学兼哥们儿，徐朗。”
来者是客，连玉满面笑容打招呼：“孟哥好，徐哥好，进屋坐。”
郑琳琳一把揽住连玉的肩膀走在两人身前，“我来的够早吧？求我哥八百回他才同意一起骗我爸妈的。看在我这么够意思的份上，待会儿的饭钱能不能给我报销了？”
“能。”连玉回答得斩钉截铁，顶着一脸假笑告诉郑琳琳：“从你分红里扣。”
郑琳琳刚扬起的嘴角瞬间垂了下来，“抠门儿样吧你！”
一进屋就看见连心站在点餐台后边跟服务员说着什么。郑琳琳立刻抛开连玉，兴高采烈奔过去问：“大姐，我是不是你第一个顾客？”
连心一见她就笑得合不拢嘴，摸着她的小脑袋瓜说：“是，咱家给第一个顾客免单，随便吃不要钱。”
郑琳琳立刻双手叉腰回头看向连玉，一脸的小人得志，“看看，还得是我大姐，有些人不值得深交。”
一句话获得四个白眼儿，两个来自连玉，两个来自孟和。
徐朗谁也没搭理，自顾自去餐台前边琢磨菜色。他习惯性推一推鼻梁上的眼镜，连玉才发现这人居然是个四眼儿。
“喜欢哪道菜？今天我请客。”连玉顺手从燕萍手里接过餐盘，跟在徐朗身后做准备。
这人一看气质就不一样，戴着文绉绉的眼镜，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模样，却总给连玉一种这人不能慢待的感觉。
徐朗没跟她客气，伸手指着保温餐台说道：“肉沫豆腐和烧茄子吧，再要一点凉拌菜。”
连玉下手稳准狠，餐盘上瞬间堆起三座小山，她还问人家：“够不够？”
徐朗笑着接过餐盘，连说两句够了。连玉指着可以自取的主食区对他说道：“主食有米饭焖面和馒头花卷，我建议你吃焖面，因为所有吃过我家焖面的人就没有不说好的。”
徐朗道了声谢，果然过去盛了一勺焖面。
连玉却望着徐朗发愣，总觉得这人的背影有点眼熟是怎么回事？
郑琳琳跟鬼似的再次趴到连玉背上，贴着她耳朵问：“帅吧？”
“嗯？”连玉愣怔一下，回过神来忙说：“嗯，帅，你哥也很帅。”
郑琳琳一撇嘴，满脸不屑，“切！他帅个屁帅！往徐朗跟前一站跟个打杂的似的。”
说完郑琳琳清了清嗓子，继续在连玉耳朵边嘀咕：“徐朗转学来铁中读高二，那个，近水楼台先得月你听说过吧？”
连玉瞬间睁大双眼，回头把郑琳琳从头到脚扫视两遍，“看上啦？”
郑琳琳扭捏地笑，“嗯哪。”
连玉回头看了看跟孟和有说有笑的徐朗，再回过头来打量郑琳琳，如此两遍，郑琳琳被她看毛了，“一看就没憋好屁，有话你就说。”
连玉气人可拿手了，偏要放个好屁给她听听，“眼光够高的啊。”
郑琳琳刚有点得意的劲头，连玉接着就开始气她，“我看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