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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小南风 > 第1章 飞来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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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玉的记忆里,1997年的夏天是她度过的最热的一个夏天。

八月里黄豆熟了,前院二|奶奶和二爷爷没白天没黑夜地收地,生生把二|奶奶累中暑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家里的骡子又在这个时候崴了腿,地里大片割倒的豆杆没法往家运。正是农忙的时候,谁家的牲口都不得闲,二爷爷不好意思跟人张嘴借牲口,就把骡子拉板车的套子卸了下来,打算自己推板车去地里运几趟。等明天他二儿子从县里回来就好了,二儿子会开拖拉机,借台拖拉机跑个三四趟就能行。正想到这儿,身后就传来拖拉机突突突的响动声,二爷爷刚拖着板车往边上靠了靠,拖拉机上就有人高声喊他:

“爹!你把板车推回家吧,用不上了!”

“二爷!我给你找来帮手了!”

二爷爷眯起眼睛一看,拖拉机车斗里坐着自己两个儿媳妇三个孙子,再定睛一看开拖拉机的人——好家伙!居然是还没满十四的小丫头连玉!

一车人七嘴八舌地交代二爷爷赶紧把车推回家,连玉十分嘚瑟地朝二爷爷笑露一嘴小白牙,一脚油拖拉机就突突着跑远了。

离家没多远,二爷爷加把劲十来分钟就回了家,到家一看自己三儿媳妇正围着围裙杀鸡,二|奶奶坐在外屋地一边吹着电扇一边指挥。见二爷爷回来二|奶奶忙高声问道:“你见着连玉他们一车人没有?对了咱家那个破铁皮炉子你搁哪儿了?得拾掇出来一会儿让玉霞用那个炖鸡。”

二爷顺手接过儿媳妇手里直扑腾的鸡,边放血边让儿媳妇去仓房西南角找炉子。

“这三年多的老母鸡,可得炖一会儿呢。”二爷爷把死鸡放热水盆里拔毛,手不停嘴也不停,“你咋就舍得了?”

二|奶奶狠翻个白眼,说:“又不下蛋,正好给我大孙子和连玉补身子。”

二爷笑了两声,问:“我看连玉开的像是三儿老丈人家的拖拉机。”

二|奶奶谨慎地往仓房瞅了瞅,低声跟二爷说:“真是多亏了连玉,小丫头过来一看我病着你自己拉板车下地干活去了,二话不说就跑葛亲家家借拖拉机,赶上玉霞也在娘家就直接上车了,半道儿她还叫上老大跟老二媳妇。这不,拾掇拾掇就一车人。”

二爷爷叹口气,说:“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才不叫人的,这下好了一个也没落下。”

话音刚落三儿媳妇葛玉霞把铁皮炉子往地上一墩,接话道:“还不想说呢,我妈喝药手都抖,爸你就一人儿浑身是铁能碾几颗钉?”

二爷爷憨厚一笑,把拾掇干净的老母鸡交给三儿媳妇,骑着二八大杠就往地里赶。

夏天太阳落山晚,七八个人紧赶慢赶终于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把庄稼都收回了家。豆杆都堆在院子里,刚刚天气预报说明天有中雨,二爷爷又找了几块雨布把豆杆盖盖严实。连玉这时候趴门框上喊:“二爷,大娘二娘,吃饭了!”

饭后连玉开着拖拉机把几个人依次送回家,还车的时候又被三婶的娘家妈塞了一兜儿洋柿子。

二|奶奶从她开车走就站院门口一直朝远瞅,再怎么能干也是个才半大的丫头片子,又没爹没妈的,可人疼着呢。

连玉一露脸儿就被二|奶奶抓着手领进屋。外屋地灶台上放着一个网兜,网兜里放着满满一铝饭盒的鸡肉炖土豆,二|奶奶又从锅里往外夹一直热着的馒头,刚夹出来一个就听二爷问:“这天都黑了大丫还没到家啊?”

二|奶奶手一顿,连玉哎呀一声直拍大腿,声音清脆地说:“我忘了!杨树沟今天有人办白事儿,我姐跟着帮厨去了,早晨走的时候田舅妈说了路有点远今天不回来就在主家那儿住。”

二|奶奶撂下筷子摸摸连玉的头发,“二丫今天累糊涂了吧?这都忘了。”

连玉嘿嘿一笑,一副憨厚模样。

二爷爷一边装旱烟袋一边拍板儿道:“那就把饭菜放在冰箱里头,等明天大丫回来再端过去。二丫也别回后屋住了,在我们老两口这炕上对付一晚。”

连玉忙不迭地点头应允,当天就在前屋跟二爷爷二|奶奶住了一宿。

第二天早晨五点刚过连玉就在公鸡的阵阵打鸣中迷蒙着起床,闭着双眼穿衣服。

屋外天空灰蒙蒙的阴沉着,空气不复前几日的闷热,有那么点清凉的意思。二|奶奶轻抚连玉的后背,问她:“这么早就去上工?”

连玉迷蒙着双眼点头,口齿不清地说:“石大爷家饭店这几个月生意可好了,医院天天有人定早饭,六点钟的粥和包子这两天得两个人才能送得过来。”

二|奶奶忙问:“那石老怪给你涨工钱没有?”

连玉点点头,抻了个大大的懒腰,说:“上个月石大爷说了从这个月起一个月多给我开一百。”

二|奶奶虎着脸,不太满意。可也没办法,连玉这个年纪干别的也没人愿意要,送饭这个活儿还是石老怪看在同村儿的份上拉拔她们姐妹俩才给连玉的,好歹能混个包吃,工钱多少能还上点饥荒。

县第二人民医院就在南郊附近,医院南墙紧挨着林场的一片苗圃,再往南顺着土路走二里地就是宝泉村。宝泉村离县里近,进城打工的人就多。石老怪以前在国营饭店后厨颠过几年大勺,前几年用手里攒下的几个钱在二院对面租间门脸房开了家小饭馆。

今年夏天二院上任了新领导,新官上任三把火,给医院聘来几位医术不错的大夫,医疗器械方面也大刀阔斧地更新换代,轻而易举就在群众间打开了口碑,以至于二院的住院人数迅速增多。石老怪的饭馆也终于迎来了红红火火的日子。

连玉在饭馆里负责送饭,主要就是对面医院里病人叫的病号饭。自从饭馆的订单量激增以来,连玉每次爬完医院高高的六层旧楼都会对前面即将落成的二十五层新楼投以火热的目光。无他,新楼有电梯。旧楼虽然也有两部电梯,但只限医院内部人员使用,听说新楼可有六部电梯呢,可以随便上!要是坐电梯送饭她可老幸福了。

也不知今天点单的客人怎么这么多,连玉一直忙到晚上八点才下班。石大妈给打包了一盒宫保鸡丁让她带回家吃。连玉心想大姐今天肯定也带不少打包菜回来,得给前院二爷爷二|奶奶分一分。

谁知连玉一直在家等到九点钟天都黢黑了连心也一直没回来。下了一天的雨路上一片泥泞,连玉披着件粉红色雨披打着手电筒往田舅妈家走,她想也许连心回来了只是在田舅妈家有事耽搁住了。

到了田舅妈家门口正好赶上田大舅出来看猪圈,两边一照面都有点懵。田大舅说八点钟不到大家伙就回来了,走到村南头铁路货运站的时候连心说要去卖纸活儿的李志民家买点金纸叠元宝,七月十五的时候要用,之后一伙人就各回各家。

连玉一听就急了,从货运站到家就算路不好走骑自行车最多十分钟,这都九点了连心还没消息,她转身就往南头货运站跑。田大舅也怕连心出事,回屋叫上媳妇跟儿子一起跟上连玉。

一行四人刚出村,走到铁路线底下的涵洞准备往东拐的时候,连玉的手电一晃忽然看到连心的自行车泡在涵洞旁边的泥坑里。

呼啦啦四个人围过去,就见连心满头满脸都是血,闭眼靠坐在涵洞墙上,像是在安静躲雨一样。

“姐!”连玉嗓子被雷劈了一样嘶哑着叫出一声。

雨越下越小,夏日的夜晚没有一丝风。连玉的手电筒掉在泥地里,发出一声轻响,她却像什么也看不到一样,两眼一阵阵发黑,耳朵眼里又像堵着两团空气,进不去也出不来,闷闷的嗡鸣声从轻到重越来越快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二丫!有气!有气!你姐还活着!”田大舅的儿子大着胆子靠近了用手电筒去照连心。

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那看起来一丝生气也无的连心就徐徐睁开眼睛,艰难地绽出一个微笑来。

仿佛一口沉积许久的空气从胸腔里吐出来,连玉慌忙哭嚎着扑到泥地里抱住连心的胳膊。

连心满头满脸的血,看起来可怖却似乎并不如连玉想象的那么严重,她缓缓将手放在连玉后背轻抚了两下,对连玉说:“姐没事儿,没注意摔一跤头磕石头上了。”

田大舅张罗着要送连心去二院,连心却怎么也不肯,坚持说自己没别的毛病,回家睡一觉喝点热水就好。四个人拧不过她一个,连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坚持要去医院,不然她就坐泥里陪着连心。

连心轻轻摸着妹妹已经湿透的衣袖,半晌终于松口说:“还是去李大夫那儿吧。”

李大夫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医术也还可以,于是田大舅俯身一把将连心背起来。

连心一起身就听啪嗒一声,一个黑色公文包从她怀里掉到了泥水里,连心有气无力地让连玉把那黑包抱着。

到了李大夫家,李大夫给连心清理完伤口又把脉,告诉她没什么大碍,除了头摔着了可能有点轻微脑震荡,泥地里坐的时间长了可能会有点着凉,别的就没什么,回家养着吧。

这会儿雨彻底停了,夜里月明星稀,村里不少人都出来透气纳凉。田大舅背着连心回家的路上不少人都或关心或好奇的打量询问,田舅妈一律回答人家连心跟他们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滑倒磕破了头,倒也没什么人再追问。

田家一家三口走了之后连玉跑前屋跟二|奶奶讨昨天没吃完的鸡肉,她想把鸡肉回下锅多加点水炖点鸡汤出来给连心喝。谁知二|奶奶一听连心磕破头就火急火燎的,嘱咐二爷爷过去先看一看情况,自己跑屋外的大水缸里把养了好些日子的一条大鲫鱼给杀了,边杀鱼还边跟连玉唠叨:“那鸡肉可炖不出鸡汤来,啥汤都没有鱼汤鲜,稍等一会儿给你姐喝鱼汤。”

二斤多重的一条鲫鱼炖出来一大碗汤,连心喝了一小碗,二爷爷和二|奶奶走后不久她又都吐了。夜里翻来覆去地也没睡什么觉,就是觉得头晕恶心,浑身没劲儿。连玉一直在旁边伺候着,天蒙蒙亮的时候连心的呼吸终于变得绵长起来,连玉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睡了过去。

昨天在饭馆里跑堂带送饭忙活了十几个小时,夜里又为自己大姐受伤的事费了不少心神,连玉自觉自己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发现口水都将枕头打湿半边。她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墙上的老挂钟,没想到还不到早上七点。

连心这会儿倒是睡得安稳,从被窝里露出一颗裹着绷带的头来,那绷带白得刺眼。连玉爬过去细细打量大姐的脸色,觉得似乎比昨夜强了不少。可能是睡得热了,连心不由自主地将身上的薄被向下推了推,眉头一皱再皱,怎么也舒展不开。连玉趴在她枕边看了半晌,将连心额头旁一绺混合着凝固血液的头发向旁边拨了拨。

嘴唇微动,连玉无声地对连心说道:”姐,昨天差点吓死我了你知道不知道?“

就那么凝神看了连心好一会儿,连玉又悄悄地躺下去,头轻轻地挨着连心的肩膀,手指攥紧连心的背心下摆。

窗外传来几声鸡鸣狗叫,街上有邻居打招呼聊天的说话声,连玉在这盛夏的早晨慢慢闭上眼,依偎在姐姐身旁,”姐,你得好好的,我可只有你了。“

她谁也没告诉,昨天在泥水里看到连心的那一刻,她耳边有一瞬似乎又响起那个声音了。是病床在医院走廊里走过时轮子发出的碌碌的声音。那声音她曾经听过两次,一次是一年半前,床上躺着的是她的父亲连兴贵,一次是八个月前,白布单下蒙着的是她的母亲王金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