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停住往病房外走的脚步。
他就是相信，苏琬一定能凑齐手术费。
可这会儿，他不知道咋开口跟他爹苏孝文讲。
外面天色黑下来。
已经没有回庐县的长途汽车。
苏明想着不能耽搁手术。
他就是靠两条腿摸着黑走，也得回小山村。
郝月萍这会儿忍不住抹眼泪。
人活着咋就这么难？
郝月萍心里没底，她不信小女儿苏琬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凑齐手术医药费。
那可是一千多块钱嘞！
来市医院后，她男人天天叨叨着不治了，直接回家。
省得给儿女们添麻烦。
郝月萍一面觉得苏孝文说的对，一面又舍不得放弃治疗。
两人相守大半辈子。
最苦的那几年，都一块熬过来。
现在好不容易村里分田到户，日子好过。
她咋能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去死？
苏孝文拉着郝月萍，轻轻拍打她的手背，“医生不说了，至少还能活上两年嘞！”
“医生还说，就算动手术，不一定能全给治好。”
“万一三千块钱的手术做完，回到家只多活两三年，那多亏啊！”
时至今日，苏孝文仍觉得，自己这条老命，不值那么多钱。
他还没看着孙子跟外孙、外孙女们长大，打心底里，苏孝文不想死。
可苦难的生活，迫使他不得不妥协。
这年头，穷人生不起病。
郝月萍眼眶红肿，旁人羡慕她嫁个好男人。
苏孝文疼媳妇，还疼闺女。
可哪家过日子，不是鸡飞狗跳？
其中心酸，只有郝月萍自个儿门清。
她想凑合过一辈子得了。
但贼老天，连这点小心愿，也要剥夺。
苏明这会儿走也不是，留着也不是。
刚好病房们被推开。
两只奶团子迈着蹬蹬脚步声跑进来。
“外公，外婆~”
清脆宛若银铃。
是福福奶萌奶萌的小甜音。
为整个沉闷的病房，增添几分暖意。
福福一鼓作气跑到苏孝文病床前。
她眨巴着圆润葡萄大眼睛，用圆滚胖乎小手去牵苏孝文和郝月萍。
“外公不疼，外婆不哭，福福给你们摸摸~”
鹿鹿在旁乖巧看着，没有讲话。
但是一看，就是个讨人喜的懂事孩子。
他和福福一样，精致水灵又可爱。
一时间，惹得整个病房，跟着热闹。
“呀！这孩子真漂亮，还是双胞胎啊！”
“这俩孩子，一看就是有福气的。”
“是苏大哥他家外孙跟外孙女啊，真好嘞！好事成双。”
“...”
郝月萍止住眼泪，把福福抱在怀里。
她从兜里摸出一块酥糖，用油纸包着。
是隔壁病床家属给的。
郝月萍一分为二，递给福福和鹿鹿。
原本这块酥糖，她留着给苏孝文晚上饿时候吃的。
这几天在市医院，她们一天打一个菜，吃两顿。
晚上这顿，往往不吃。
“外婆，福福想吃饺饺~”
福福吃着酥糖，嘴里含糊不清。
麻麻在路上说过，等见到外婆外公，就可以吃饺饺啦。
放了好多肉肉的饺饺。
好次！
苏琬跟秦禹在后面走进病房。
她手里提着布袋，里面是鸡蛋糕、桃酥和白水煮蛋。
这些东西，这年代的普通人家里，通常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
秦禹怀里抱着搪瓷大盆。
外面用麻绳包裹着厚厚一层旧棉衣。
将搪瓷大盆放在桌上打开。
里面还是温热的。
郝月萍接过苏琬手里东西，嘴里不停嘟囔。
“来就来吧，咋还买这么多东西？这得花不少钱吧。”
郝月萍打开布袋，看见鸡蛋糕、桃酥，一阵肉疼。
“娘，没几个钱。”
苏琬辛酸，爹娘比她上次见到时候，瘦一大圈。
她帮着上前，从桌柜里翻找出铁饭盒，然后分盛饺子。
“猪肉白菜馅的。”
苏孝文笑了，“没算白养你，还知道你爹我最好这口。”
他就这脾性，为人忠厚老实，别人的好只在心里念着。
因为没啥墨水，讲出来的话，都不怎么讨喜。
其实苏孝文也没啥坏心眼。
换做之前，苏琬多少得跟他唱反调，顶两句回去。
包括前世，得知土砖房失火，秦禹爷仨丧身火海。
父女俩话赶话，最后吵的一发不可收拾。
可从头到尾，苏孝文就只撂狠话。
甚至没给过苏琬一巴掌。
重来一世，苏琬也曾活到过父亲苏孝文这个年纪。
也算是看明白，这个年纪的无奈和别扭。
咬上一口饺子，汤汁淌出，整个病房香气四溢。
“哎呀！真香！苏老哥有福气，儿子闺女都孝顺啊！”
“我要是有这么孝顺的儿子和闺女，做梦都得笑醒！”
“这饺子可真香，大老远送来都没凉到，真有心啊！”
“我看闺女这次过来，肯定不止是送饺子呢吧？苏老哥你这手术费有着落了啊，等过了明天，老哥肯定能好起来！”
“谁说不是呢？苏大哥一看，就是晚年享福的面相。”
“...”
郝月萍这会儿听着这话，是既高兴又担忧。
高兴的是，女儿苏琬现在懂事又孝顺。
帮着能凑够钱，给自家男人动手术。
担忧的是，那可是三千块钱啊！
儿女们得欠下多少外债？
郝月萍心乱如麻。
她其实也动过，不治了回家的念头。
可想到自家男人，五十多岁，儿孙满堂，正是享受天伦之乐时候。
她咬咬牙。
欠外债就欠吧，总比男人丢命好，人活着比啥都强。
大不了，以后她帮着多干活儿。
妇女也能顶起半边天！
满满当当一大盆饺子。
个个圆滚白胖，馅大肚满。
苏琬毫不吝啬，帮着给病房里其他两家分了些。
剩下的，也足够苏孝文一家人吃的。
众人看着碗里的，被吓一跳。
好家伙！白面饺子！
咬开来，里面油汪水亮，肉馅满满。
香迷糊个儿人！
“爹，娘，你们先吃着，我和二哥去交下手术费。”
碗筷不够，苏琬让苏孝文、郝月萍跟秦禹爷仨先吃。
她则是跟苏孝文等人打声招呼，然后朝二哥苏明使了个眼色。
苏明站起身往外走。
他中午吃得的菜汤和玉米窝窝头。
一下午待在病房里没动，所以不咋饿。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