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感受着他掌心传递来的温度，星眸浮上一层水雾，点点头,“嗯，我在，一直都在。”
萧梦宁本想扣住她的脖子，把她搂在怀里，但一想她会不习惯,伸出去的手又慢慢放下，另一只手揩去了她眼角的泪,“多大人了,还哭。”
不说还好，话落，艾尔的眼泪像不要钱似的疯狂落下来，她怕自己发出声音，紧紧咬着唇。
萧梦宁见状手指摩挲上她的嘴唇,轻哄，“好了,别哭了,你看我不是没事了吗。”
艾尔点点头,是呀，他没事了。
他没死。
他还健在。
他还好好活着。
只要他活着，那么一切便都好。
因为这次的事，两个人的关系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若说之前属于探视阶段,那么现在则是明撩范畴。
萧梦宁时不时会来个温柔的注视,眼神柔的好像要滴出水。即便艾尔眼睛还没完全恢复,但也能感觉到那道炙热的眸光。
大多时候，她会红着脸躲开他的注视。
不过这个时候，某人便会逗弄她一两句，惹得她全身红透。倘若有万人在，某人还会若有似无地宣誓主权，明里暗里告诉来探病的人——
这个女人是我的，你们休想觊觎。
每每这个时候，艾尔便会悄悄掐上他的腰，以做提醒。
萧梦宁脸上便会露出得意的笑。
对，就是很得意。
等了四年终于把她等回来，不管她有记忆也好，失忆也罢，他这辈子都不会放手。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一直照顾她。倘若她的眼睛真的恢复不了，那他就是她的眼睛，她想去哪里，他都陪着。
只要她愿意，他就是她的眼睛，她的腿。
当然，这仅仅是他的个人想法。作为当事人，艾尔无比希望自己赶快好，这样，她想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做，也不用过多的麻烦其他人。
虽然这个其他人很乐意帮忙，但她总觉得不好意思。
还有就是，她不希望自己太依赖别人，更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不能和人对视的感觉……
好难过。
她不想把自己这份难过表现出来。
但有的时候，有些事情达到某一界点时，根本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住的。
这天便发生了谁都想不到的一幕。
萧梦宁身上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行动也比之前方便很多，这天他特意叮嘱保姆熬些鸡汤带来医院。
保姆以为是他想吃，事实上，他是为了艾尔准备的。
她眼睛在恢复期，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有助恢复。其实吧，即便他不准备也有别人为艾尔准备。
但是呢？
他就想做那个特殊的存在者，把自己能给的都给她，让她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幸福。
十一点保姆拎着保温桶到了医院，知道老板是为了楼上那位准备的鸡汤后，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并打趣道：“需不需要她送过去？”
萧梦宁摇头，“我自己就行。”
他拎着保温桶去的时候，艾尔正站在窗前，展开双臂默默感受着阳光的洗礼。最近她的眼睛能看清某些东西。
不过，只能短时间视物，具体多短，没有明确的时间。有的时候可能三五分钟，有的时候可能十几秒。
今天算是她视物时间最长的一次，看了六分钟，她终于看到蓝天白云的样子了。
感觉好像许久许久未见一样。
萧梦宁象征性的敲了敲门，没等到里面有回应便推门进去。
艾尔自从眼睛不能看人后，听力变得越发好，单是脚步声她已经听出是谁，放下胳膊，头也没回地说：“医生不是嘱咐你好好休息吗？为什么又上来？”
萧梦宁把保温桶放桌子上，边拧盖子边说：“我已经休息的很好了。对了，我让人准备了鸡汤，你来喝。”
“嗯，好。”这个时候的艾尔还是能看到的，只是转身的刹那，她的眼前再次一片模糊，好像打了马赛克，只能感觉到前方人的大概位置。
她心情突然变得有些许的凝重，可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出来，尤其是不想让萧梦宁看出来。强迫自己镇定，迈开脚向前走去。
不过她忘了一件事，她最初是坐着欣赏窗外风景的，左侧方向有把椅子，只是她站立的时间太长，把这茬忘了。
急着走过去，也没注意到，刚走两步便撞到了椅子上，也赶巧了，椅子旁边放着一只暖壶。
暖壶里是前不久接的热水。
护工原本是打算把东西收起来再出去，谁知护士招呼的有些急，还没来得及收。
在撞击下，艾尔带倒了椅子，椅子带倒了暖壶，暖壶里的热水流淌出来。她跌倒的时候，手腕下意识按在地上，刚好被流淌的热水烫到。
事情几乎发生在眨眼间。
萧梦宁嘴角的笑容刚扬起还没落下，事情便发生了，下一瞬，他急速跑过来，蹲下身子，伸手去扶她。
艾尔手腕被烫红，有些疼，可让她最疼的不是手上的伤，而是心里的挫败感，她这么成了这个样子。
连走路都走不好。
自己还能把自己弄伤。
挫败加悲凉，压抑已经的坏情绪毫无预警纷涌而出，撞击着她整个人，她扯着萧梦宁的领子说：“我是不是很笨？我是不是很差？我、我连路都不会走，去哪里都要人跟着，我、我简直就是一个废人，最没用的废人。”
萧梦宁把她抱坐到床上，搂着她说：“不要这么说自己，你已经很棒了，你一直努力的再让自己适应，而且医生也说了，你马上会恢复的。”
“马上，马上，医生每次都说马上。”艾尔红着眼眶说，“我都等了多久的马上了，可为什么还不行。”
“会好的，相信我肯定会好的。”萧梦你说。
“会好吗？会好吗？我还能好吗？”艾尔悲切地说，“我要是好不了怎么办？我要是一直这样怎么办？”
她似乎又回到了四年前车祸醒来后在医院里的情景，很迷茫，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恐惧，她不知道眼睛要真的好不了，或者时好时坏，她到底还能做什么。
她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更不想成为一个废人。
萧梦宁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艾尔趴在他肩膀上摇摇头，更咽着说不出话。
不不不，不行，不行。
她不能是任何人的累赘，尤其是他，更不能。
她的记忆还没有想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是夏萌萌，她不能占着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不能。
一定不能。
艾尔心中有了别的主意。
哭过之后，她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萧梦宁为她擦拭干净眼泪，伸手托起她的脸，“喝点鸡汤？”
艾尔点头，“好。”
萧梦宁起身给她盛了一小碗，拿着勺子要喂她吃，以前这种情况，她多半是不愿意的，毕竟两个人的关系处在这种朦胧期，又不是男女朋友，又没有敞开心扉说过什么。
那更没理由让他照顾她。
可今天她格外听话，点点头：“好。”
萧梦宁见状嘴角扬起笑，夸奖道：“真乖。”
他慢慢喂着，她一口一口喝着，心中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就让这次成为大家彼此美好的回忆吧。
-
下午，艾尔给小米打了电话，让她帮忙订飞意大利的机票，越快越好。
小米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了，凑巧，当晚就有飞意大利的航班。
艾尔走的事除了小米没告诉其他人。
等萧梦宁发现她不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打完点滴，又处理了一些公事，正要上楼，萧梦曦带着宝宝来探望他了。
小家伙比前段时间长高了不少，也重了些，抱起来的时候还有些沉，萧梦宁把他搂怀里，问：“有没有想舅舅？”
宝宝眨巴着大眼睛，奶萌奶萌地说：“想了。”
萧梦宁：“有多想？”
宝宝认真想了想，说：“可想可想可想舅舅了，做梦都想。”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扬着笑，眼底闪着光，肉嘟嘟的小脸一颤一颤的，特别好看。
萧梦宁捏了捏他的小脸，“这么乖啊，那舅舅得表扬你，说吧，想要什么？”
宝宝仰头想了想，回：“我想见舅妈了。”
话落，萧梦宁和萧梦曦同时一愣。
宝宝嘟嘴道；“我还没亲自谢谢舅妈送的礼物呢。”
萧梦宁伸手剐了下他的鼻尖，和萧梦曦对视一眼，说：“带你去见她。”
宝宝欢呼：“欧耶，我可以见舅妈了。”
萧梦曦说：“哥，我也——”
萧梦宁一副护犊子的样子，想也没想拒绝道：“不行，她现在不认识你，以前的记忆还没有恢复过来，见了你会紧张。”
萧梦曦轻哂一声：“我算明白了，你这是有了老婆就不要妹妹了呗。”
萧梦宁笑笑：“知道就好。”
萧梦曦：“……”
真没良心。
片刻后，萧梦宁牵着宝宝的手有说有笑地上了楼，只是进了病房看着床上一尘不染的样子，他给吓到了，找来护士询问：“病人呢？”
护士：“病人一早出院了。”
萧梦宁：“什么？”
护士又重复道：“病人出院了。”
萧梦宁拿出手机给艾尔打了电话，手机提示对方已经关机，后来他又把电话打给了小米。
小米看着来电显示想起艾尔的叮嘱，没敢接。
宝宝不明所以，仰头问：“舅舅，舅妈呢？”
萧梦宁的心彻底沉入谷底，她去了那里？
去了哪里？
四年前突然寻不到她的那抹恐惧感再次袭上来，他的心……
好疼。
-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萧梦宁开始寻找艾尔，他通过小米那知道很多事情。
知道了她因为眼睛看不见这件事心里有多害怕多恐惧多自卑。
知道了她在这段时间以来，无数个夜晚悄悄躲起来哭啼。
知道了她多么迷茫和难过。
知道她突然消失，事实上是她不想拖累他。
他知道了这么多，可唯独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知道，没了她，他会疯。
她不知道，找不到她，他会窒息。
她不知道，有些伤痛经历一次已经要人命，要是再来一次，他会活不成。
她不知道，他很想让她依赖，只想让她依赖。
她不知道，有那么一刻他曾庆幸，她的眼睛看不见，这样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她身边，陪着她，保护她。
她走的很潇洒，殊不知，她连他的心一起带走了。
萧梦宁抚着发疼的胸口，踏上了找寻她的路。
他知道这条路不好走，但他还是想试试。
-
两个月后，他已经往返意大利六次，结果都是一样，依旧没见到她，他在她家门口守了好久还是没能等到她出来。
也许就像艾丽说的，他们没有缘分，放过彼此吧。
萧梦宁脸上露出苦涩的笑，要是能放过，他又何苦执着四年。
是的，放不下，这辈子都放不下。
……
在他决定第七次去意大利找她时，发生了一件插曲，有个激进分子劫持了一个小朋友。
正巧那天，萧梦宁路过目睹了此事。他想也没想，跟着犯罪嫌疑人上了楼顶。
那天的风很大，楼顶的风更大，犯罪嫌疑人是个年轻男人，他把刀架在孩子脖子上，叫嚷着说：“让孩子的妈妈来。”
孩子很怕不停的哭，男人脸色越来越不好。
萧梦宁赶到后，开始了长达半个小时的拖延，他要先稳住男人的情绪，然后找准时机救下孩子。
不过男人情绪太坏，稍微靠近一点，便声嘶力竭的喊叫，小男孩被吓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哭都哭不出声音。
萧梦宁第一次遇到这种棘手的事情，原本他可以不管，毕竟他也没有多少胜算。
可是他还是插手管了，并且从来没有后悔自己插手了。
即便发生了之后的事，也没有一丝后悔。
那天，他成功救下了小男孩，但是在他们离开时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年轻男人拿着刀向他们扑来。情急之下，他把小男孩推开，和男人搏斗了几个回合，最后那次，身体没稳住，从楼顶摔了下去。
耳边传来风声和众人的急呼声，再然后，他跌落在某物上，昏迷前想的是，萌萌对不起，今天我不能去看你了。
-
半年后。
“艾小姐，不好意思，萧先生还是不想见你。”
这是三个月来，艾尔听到的无数次相同的答复，她脸上扬起笑，“好，谢谢孙婶我知道了，不过麻烦你告诉他，我以后还会来。”
走的时候，她回眸看了眼身后的洋房，二楼主卧的窗帘隐隐有些飘动，细看下好像露出人的衣角。
但是隔得太远，看的不是很真切，艾尔也不确定是不是萧梦宁。
她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慢慢落下，人有的时候真的很奇怪，几个月前，是他追着她跑。
她因为眼睛的事不想拖累他，所以一直避而不见。
几个月后，是她追着他跑，而他因为腿的事，拒绝和她见面。
艾尔不知道他的腿伤到底有多严重，只是听说，那日他为了救小男孩从楼顶上跌下来，中途被防盗窗挡了几次下坠的力量得到缓冲，加上地面早做了防范，所幸没有危害到生命，只是伤了腿。
这件事情她知道的有些晚，知道后，好几晚没睡好，虽然他没生命危险，可她还是很担心，担心的整夜整夜睡不着。
主治医师告诉她，她要是想尽快恢复，那么必须要休息好，就这样，她每晚强迫自己睡觉，按时服药，定期治疗。
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她完全恢复，视力和之前一样。
当天下午，她飞回了c市，让小米打听出他家的地址，直奔他家而去，她想告诉他，她好了，以后她可以照顾他。
去之前心情很好，毕竟许久没见嘛，她还特意买了他喜欢吃的水果。
去之后，事与愿违，他根本不见她。那天她等了好久，从正午到日落，他连房门都没出。
这之后，她每天都会去，从最初的失望到后来的淡然，行吧，他不是不见她吗，那她就等。
反正时间多的是，她总能等到他。
没想到这一等，等了三个月。
三个月来，她听到的最多的就是拒绝，老实说，她有些抓狂了，但她没表现出来，笑意盈盈地离开，打算第二天继续再来。
萧梦曦从窗帘后方出来，对着床上的某人说：“哥，你也太矫情了，萌萌都来这么多次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见她。”
这也就是夏萌萌，要是她，哼，傅玉钦敢。
萧梦宁看了眼打着石膏的腿，嘴角露出嘲讽的笑，“见她干什么？让她看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是让她照顾我？”
萧梦曦翻翻白眼，“你能不能收一收你的自尊，她看到又怎么样？你不还这么帅吗。”
萧梦宁：“我不想让她照顾我。”
萧梦曦：“你们两个真是奇怪，之前她眼睛看不见，不想让你照顾。现在你腿这样，也不想让她照顾。相爱的两个人本来就应该互相照拂的嘛。”
她是真不明白她哥是怎么想的。
开始求着见人家，这会儿倒好，死活不见。
行吧，撑着吧，她倒要看看，到时候谁会先后悔。
萧梦曦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哥，别怪我没提醒你，萌萌可是很抢手的，你在这么作下去，回头她要是跑了，你可别哭。”
萧梦宁垂着眼尾说：“她要是能找到真心对她好的男人，我、我可以——”
萧梦曦啧啧两声：“装，你就装吧。你喜欢了她四年，等了她四年，这会儿开始装情圣了。你说这话亏不亏心。”
萧梦宁：“……”
萧梦曦：“我劝你在能把握的时候把握住，不要让人生留遗憾。至于你这腿，医生都还没说会残，你别自己吓自己。”
她顿了下又说：“再说了，就是真残了，你也是最最最帅的男人，别说一个夏萌，就是十个你也能养活的起。”
萧梦曦一直知道她哥担心的是什么。
他担心自己的腿会残，担心以后照顾不了萌萌，担心会成为萌萌的负担，但对于男人来说。
只要这个负担是甜蜜的，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即便你家产千亿，我不喜欢，与我何干。
即便你身有残疾，但我爱，那你便在我心尖。
萧梦曦拍了拍萧梦宁的肩膀，“行了，我话到此，你好好想想。记住，不是谁都愿意等别人，也不是谁都能遇到等自己的人，错过了，遗憾是自己的。”
房门关上，萧梦宁陷入到沉思中，他承认，关于他腿伤的事情有些悲观，这种悲观带来的连锁反应，影响到了他和萌萌的关系。
他迫切想见到她，可又怕见到她。
万一从她眼神里看到了失望同情，那他——
会想死。
可万一，以后再见不到她，他会——
死。
在“想死”和“死”之间，他选择了后者，他拿出手机发了条微信。
[我在家里等你，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