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中途醒了一次,头顶亮着一圈灯，灯光炙热，照得她睁不开眼,眼前好像有穿着白大褂的人影闪过，谈话声断断续续传来。
“王医生，患者头部有淤血。”
“这个位置有些危险。”
“……淤血应该有一段时间了。”
“……家属说她失忆，应该和淤血有关系。”
“……”
她听着他们的谈话声，再次陷入昏迷。
-
艾尔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次和之前的梦境不同，她看到了迷雾后方的身影。
男人站在几步外,脸色苍白,神情焦灼，眸子被水雾遮挡，颤着唇说：“你让我好找。”
她睁大眼睛凝视这他，好久后喊出一个名字：“萧梦宁。”
萧梦宁点点头，“嗯是我。”
艾尔心底莫名生出一股酸意,“你怎么在这？”
萧梦宁声音透着无奈，“我一直都在这儿。”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边走边说：“你记起我了吗？记起我了吗？记起我了吗？”
艾尔的头开始痛起来,耳边响起无数的声音,有人叫她艾尔，艾尔，也有人叫她萌萌。
她捂着头蹲下身子，萌萌是谁？
萌萌是谁？
我是艾尔。
我是艾尔。
……
突然有人把她抱在怀里，她感受到了暖意,身体不再颤抖。
许久后,抱着他的人,轻轻一声低唤，“萌萌……”
艾尔倏地抬起头，迎上萧梦宁的视线，正当她想说什么时，眼前的景象发生变化。
四周没有迷雾，她好像置身在教室里，周边都是奔跑的小孩子，有小朋友撞了她一下，说：“萌萌，对不起。”
艾尔摇头，我不是我不是。
可对方似乎没看到她拒绝的神情，拉着她的手说：“萌萌，我们一起玩吧。”
画面一转，到了初中校运动会上，跑道上都是奔跑的人，有个少女跑在了最前方，周围同学欢呼道：“夏萌萌加油，夏萌萌加油，夏萌萌加油。”
少女回眸一看，她看到了少女的容颜，和她长得很像。
她惊呼着后退两步。
后方有人撞上来。
她一个转身来到了高中课堂，老师正在讲课，有同学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吱吱唔唔好久没有说上来，前座的女孩子转身拿着课本给他提示。
老师高声说；“夏萌萌，你都会了是不是，坐好！”
被点名的少女摸摸耳朵，坐好的瞬间，艾尔看到了她的脸，和她很像。
艾尔想上前同她说话，刚迈一步，突然传来刺耳的声音，好像有人在说：“伤者血压不稳，有出血征兆，快，准备血浆……”
她捂着头，蹲下身子，等声音消失后，站起的瞬间，又换了地方。
大学校园，有男生拿着花走过来，红着脸说：“夏萌萌，你能做我女朋友吗？”
艾尔被吓地后退几步，一直摇头。
男生腼腆道：“夏萌萌，你别急着给我答案考虑考虑。”
艾尔想说，我不是夏萌萌，你搞出了，转眼男生消失不见，她手里的花也没了。
画面变成她在拿着鞋子和一个男人厮打，“你竟敢劈腿，我揍死你。”
男人冷着脸说：“夏萌萌，你有病吧！”
旁边出现一个女人，上去给了男人一脚，“夏萌萌是我姐妹，我姐妹你都敢欺负，活的不耐烦了是不是。”
艾尔看向那个女人，刚要同她说话，她先开了口：“夏萌萌你是不是傻，找这种渣男当男朋友。”
艾尔后退，眼神闪烁间看到了穿上鞋子的女人，她——
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女人回怼：“萧梦曦你真爱管闲事。”
萧梦曦：“夏萌萌你太没良心了。”
艾尔感觉到叫萧梦曦的女人在看着自己，她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
她想告诉对方，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可惜——
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她刚要跑，身体跌进一个怀抱里，很温暖，气息也很熟悉，她缓缓抬眸，眸子映出萧梦宁的脸。
他温柔地唤她：“萌萌。”
在她还没来得及跑开时，他吻了上来，衣服散落，沙发上留了下他们欢爱的痕迹。
艾尔抚着胸口，转过身，用力拍打自己的脸，她一定是在做梦，对，肯定是在做梦。
她怎么会？
怎么会？
怎会和他做这样的事！
假的，肯定是假的。
艾尔眼前一黑，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脑海中再度传来很多的声音，姐姐唤她艾尔，艾尔。
男人唤她萌萌，萌萌。
她缩在角落里，紧紧抱着双臂，不知该听谁，该信谁。
声音越来越吵，吵得她头痛欲裂，承受不住时，她叫出声：“啊~”
紧接着有人握住她的手，“艾姐，你醒了？”
艾尔寻着声音转了个方向，“谁？”
那人喜极而涕说：“我是小米啊。”
艾尔扯了扯唇角，声音沙哑地说：“小米为什么不开灯？”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小米握着她的手一紧，蹙眉说：“艾姐，你说什么？”
艾尔：“好黑，我都看不到你，把灯打开。”
好半晌，小米都没有说话。
艾尔又重复道：“小米开灯。”
小米更咽道：“艾姐，刚才停电了，医院正在维修，你等一下。”
艾尔点点头，“小米，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小米沉淀好情绪，说：“嗯，睡了半个月。”
“半个月。”艾尔重复道，“这么久吗？”
小米：“艾姐，别担心，医生说你醒过来就会没事了，一切都会好的。”
起初艾尔没明白小米话里安抚的意思，后来她才明白，“一切都会好的”，事实上有多难。
没多久，医生匆匆进来，对着她的眼睛一通检查，接着她又被推进了检查室，做完检查后再次回了病房。
折腾了这么久，灯依旧没亮，艾尔心里有些焦灼，她问：“小米，还没来电吗？”
其实，是她疏忽了，但凡她认真想一下，便知道停电只是个借口。
人呀，有的时候面对不能接受的事，习惯性会选择逃避。
艾尔现在亦是如此。
小米吸吸鼻子，“嗯。”
顿了下又说：“艾姐，你刚醒来，不能总说话，你再睡会儿吧。”
艾尔确实有些累了，闭上眼，再次睡去。睡之前，她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似乎在梦境中看到了什么。
可是睁开眼，又想不起了。
她心里慨叹：果然是撞过的脑子不好用。
-
艾尔知道自己看不见这件事，是在第二天。
关于停电的借口，已经不能安抚她，加上她耳边不时响起的器械声音，她断定小米在骗她。
趁没人在的时候，她问：“小米，你告诉我，我到底怎么了？”
小米有些慌，“艾姐，你、你没事啊，你很好。刚才医生不是说了吗，你恢复的不错。”
“那为什么我看不见你？”艾尔蹙眉说，“你不要告诉我，现在还没来电。”
小米：“我……”
艾尔猛地顿悟，“我的眼……我的眼睛是不是……”
小米握上她的手，“艾姐，你别乱想，医生说这只是暂时的，是你头部之前有淤血，应该是清除淤血的时候影响到了视神经。但医生给你做了检查，都很好，没事的，过段时间就能恢复。”
小米瞒的好辛苦，真的好辛苦。
艾尔头重重的躺在枕头上，心里好像戳了一把刀子，记忆还没恢复过来，眼睛又失明，老天爷这是有多看不惯她。
这之后几天里，艾尔不吃不喝，自暴自弃。
艾丽从意大利赶来，看到她这个样子心疼的哭了好久，执意要把艾尔带回意大利。
艾尔再次成了四年前的样子，把自己封闭一处，谁也无法窥探，她对周围的一切似乎没了感应。
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好像都撼动不了她。
直到不知谁提了一声，“萧梦宁怎么样了？”
艾尔才有了反应，她睁开根本看不见的眼眸，寻着有人的方向看去，费力问出：“他呢？”
小米知道她问的是谁，下一瞬哭了起来，“艾姐，萧律师为了救咱们被那个男人刺伤了，正中要害，差点活不下来，现在还没醒呢。”
艾尔神情一凛，“什么？”
小米握着她的手说：“艾姐，是真的。”
艾尔挣扎着要起来，“我要去看他。”
小米按住她的肩膀，“他在重症监护室，不能随便探望，还有你这个样子，根本没法去。”
艾丽拿着办好的出院手续折回来，对艾尔说：“走，姐姐带你回家。”
久久后，艾尔说：“我不走。”
-
关于艾丽被气走的事，艾尔不愿意提起，这段时间，她头上的伤恢复了七七八八，眼睛也不似最初那样什么都看不见，大多时候还是能感受到光源的存在，只是还不能很好的视物。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可以慢慢等。
小米每天都会来照顾她，顺便把萧梦宁的情况告诉她。
萧梦宁刚刚转去了普通病房，医生说，很快会转醒。
艾尔算算日子，他已经昏迷了二十五天，而他们也有二十五天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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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的天气很好，小米找来轮椅，游说她出去晒晒太阳。艾尔架不住她撒娇，点头同意。
两个人在医院小花园里呆了好久，回来时，小米去拿东西，让她等一下。
艾尔坐在轮椅上，乖巧在一旁等着。
忽然，身后传来轻呼声。
“萌萌？”那人的声音又小又轻，里面夹在着很多不确认。
艾尔寻着声音看过去，“小姐你认错人了。”
齐雪欣喜若狂地走上前，“萌萌，你看看我，我是小雪。”
艾尔神色冷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是谁？”
齐雪拉起她的手，凑近，“你仔细看看，是我啊。”
艾尔抽回手，“你真认错人了。”
她手胡乱摸上轮椅轮子，想离开这里。
这时齐雪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和萌萌长得很像的女人，好像——
看不到。
她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艾尔没再理她，用尽力气，推着轮子前行。
齐雪似乎被定格住，望着她的背影好久没回过神。
艾尔自己回了病房，自己躺到床上，拉过被子盖住头，自从听到那个女人叫她夏萌萌，她的头又开始不受控制的疼起来。
这三个字像洪水猛兽般冲击着她的神经，痛得她蜷缩起身子。
病房门便是这个时候打开的，她藏在被子里没看来人是谁，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心力去看是谁。
突然，有人隔着被子抱住她，轻哄道：“别怕，我在。”
声音温润动听。
艾尔听着熟悉的声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顿时忘了挣扎，她露出头，颤着音说：“你醒了？”
萧梦宁头抵在她肩上，“嗯，醒了。”
事实上，他是刚醒，睁开眼的瞬间，再次浮现的是出事前的那一幕，她被男人扯着头发撞击门，接着又摔到地上，她额前溢出好多血，不管他怎么捂着都没用。
血依旧纷涌而出。
他把她抱在怀里，不停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闭眼前吃力地说：“你终于来了。”
当萧梦宁脑海中闪过这些片段的时候，心仿佛被什么撕裂，痛得无法呼吸，好像随时都会死去。
他颤抖着手摸上她的头，一遍一遍道：“我来了，别怕。”
“我来了，别怕。”
“我来了，别怕。”
别看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可对于刚醒过来的他说，做这些也需要耗费很大的体力。
而且他随时有昏过去的可能。
许是他安抚起了作用，艾尔的头渐渐不疼了，身体也不抖了。她乖乖躺在那，任他抱着。
阳光拂在他们身上，生出一片涟漪，本就白皙的两个人，此时的脸色白的好像纸一样。
他们汲取着彼此身上的温暖，谁都没动一下。
艾尔这觉睡得很好，没有梦境叨扰，没有害怕侵袭，她睡得很沉。醒来的瞬间，眼前的白雾又淡了些，能看清人的大致轮廓。
医生特意给她检查了一遍，笑着说：“根据她恢复的情况，应该很快能完全复明。”
艾尔听到后，心里一暖，她终于能看见了吗？
终于不在只是暗夜了吗？？
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根本不明白，长期处在黑暗中是有多么恐怖，心灵有多么脆弱，好像一件不经意的事情便能摧毁人的意志。
她每天处在恐惧中，还要表现的很从容，其实——
真的很难。
小米拍手：“艾姐，你终于要康复了，真好。”
艾尔问：“对了，萧律师怎么样？”
小米坐在病床前边剥桔子边说：“他刚才回去休息了，医生要他静躺，不能乱跑。”
她把桔子递给艾尔：“这次多亏萧律师，不然——”
艾尔把桔子放下，对小米说：“你扶我去他的病房。”
“好。”小米说，“这会儿他的家人应该已经都走了。”
-
艾尔去的时候，病房里很静，护工应该是有事出去了，只剩他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她找来椅子，坐下，示意小米先走。
病房门关上，她缓缓伸出双手握住他的手，喃喃自语：“谢谢你救了我们，要不是为了救我们，你肯定不会受伤。你要快点好起来，不要让大家担心，也不要让我担心。”
“对了，我昏迷的时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知道我梦到谁了吗？你肯定猜不到，我梦到你了，梦到你叫我——萌萌。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为什么会梦到你叫我萌萌。我连萌萌是谁都不知道……”
“其实，不只是你，还有一个女人也唤我萌萌，你说，我到底是艾尔还是你们说的萌萌呢？我一直告诉自己要想起来，想起来，可是，好像不管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我是不是很差劲，明知道你在找寻什么，可始终帮不上你。”
“……要是我永远想不起来，你会怎么办？”
“……要是我不是萌萌，你会怎么办？”
艾尔握着他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其实，我最怕的是，我不是她。不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别问我为什么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萧梦宁，你不要给了我温暖，又收回去。倘若那样，我情愿我们不曾认识，这样对谁都好。”
“放弃也许会痛，但守着不属于自己东西，会更痛。”
“我知道你听不到这些话，但我还是要说，我只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不要企图在我身上寻找什么。”
“……”
艾尔在他耳边说了好久的话，把她的迷茫失措期翼都告诉给了他，她有那么有刹那想叫醒他，对他说：“倘若真的喜欢，那你能只喜欢此时的我吗？”
可她……
不敢叫醒他。
也许在她内心深处，也是怕他把她当成某人的影子。
-
那天下午，她在他病房里呆了好久，也听到了他的梦话。
他在梦里唤出的声音是：“萌萌……萌萌……萌萌。”
一声比一声大。
他的表情也很痛苦，手就这么从艾尔的手里挣脱出去。
艾尔没有再去牵他，说不介意是假话，她很介意，介意的想大声喊：萧梦宁你醒过来！
没多久，他睁开眼，眼前映出那张刻在心上的脸，伸手摸了摸，笑着说：“还好，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