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没见男人哭过,有些不敢相信，她趁签字的时候悄悄抬眸瞄了一眼，眸光从一侧眼角滑到另一侧眼角,隐约漾出一弯弧。
羞人的是，她眸光刚游走过来，还没看清，便被抓着正着，就好像课上搞小动作被班主任逮到。
班主任双手环胸,挑挑眉：“还不签？不会写字了。”
艾尔被调侃，脸上再度生出一抹红晕,心说：是她眼瞎,像他这样冷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哭。
收回视线，一页一页签下自己的名字，到最后一页时，有只白皙的手按在了上面。
她缓缓抬起头，眼神闪烁着探寻的光芒,“干什么？”
萧梦宁掩唇轻咳一声，“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需要我解释的？”
艾尔签字之前已经翻看了一遍,严格说除了最后一页，其他那些她都仔仔细细看了，上面没有什么不妥。
“不用，我能看得懂。”
“真不用？”
“嗯，不用。”
“你确定？”
艾尔直视着他,这个姿势能很好的看清他眼底的神情,那里好像翻滚着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不过，他遮掩的很好，稍纵即逝，还没来得及捕捉便消失不见。
她沉默几秒后，问：“你有事情瞒着我？”
萧梦宁回视着她，刚要说话，办公室门被人推开，下一瞬，有人走进来。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艾尔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萧梦宁的——
老同学。
哦，刚才那个女人。
艾尔转头看向她。
萧梦宁听到声音也转头看过去，问：“你怎么还没走？”
常丽：“我都还没跟你聊完呢。”
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怎么的，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嗲，边说边甩了下肩上的发丝，趁萧梦宁没注意时，还冲着艾尔得意的挑了下眉。
艾尔握着笔的手慢慢攥紧，扬着的唇角渐渐落下，神情变得有些冷。
萧梦宁直起身，先是垂眸瞟了艾尔一眼，接着走到常丽面前，“那你要先等一下，我这还没完事。”
常丽莞尔一笑，“我不急，可以慢慢等。”
艾尔手上的力道加重，笔随时有折断的可能。
常丽坐到另一张沙发上，搔首弄姿的摆了好几个姿势。
艾尔见状，胸中莫名生出火气，一秒也不想呆在这里，连看都没看，拿笔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好后，把笔扔桌上，拎着包站起身，“听说萧律师没有打不赢的官司，希望这次不要让我们失望，”
萧梦宁：“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重点说的是——
你。
艾尔：“那就好。”
她出去的时候步子有些急切。
孙伟迎上来，“艾小姐，您没事吧？”
艾尔：“没事。”
孙伟：“可您脸色看着不大好？难道是跟我们老大……”
没谈拢。
艾尔打断他的话，厉声说：“我跟你们老大什么也没有。”
原本只觉得他这个人无理，现在看来他不只无理，还无耻。
都有女朋友了，还招惹她。
这不是渣男，是什么。
还有，他刚才那是什么表情？
见到那个女人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么喜欢，怎么不直接娶回家！
想到娶回家，她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脸色也跟着白了许多。
她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为什么要介意？
她为什么要难过？
她和他又不熟，她管他喜欢谁还是娶谁。
和她有关系吗？
对对对，和她没关系。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艾尔，你要冷静，他只是个陌生人，你和他只是合作关系，不要把视线放到他身上。
乖，冷静。
冷静。
足足三分钟她才平静下来。
而一旁的孙伟，瞪着眼睛不停地问：“艾小姐你怎么了？艾小姐你没事吧？你脸好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这样，我去告诉老大……”
孙伟之前说的话艾尔一句也没听见，就最后提到“老大”时，她反应过来，沉声说：“不用，我很好。”
她没给他继续追问的机会，跨进电梯，按下数字键。
等电梯门关上，孙伟才想起一件事，我去，老大要我送艾小姐下去的。
算了算了，反正老大也不会问，就当自己送了。
只能说，他预估失败。
哼着歌没走几步，前方有人迎上来，四处看了一眼，问：“艾小姐呢？”
孙伟心咯噔一下，操，还真问呀。
他颤着眼睫说：“下、下去了。”
萧梦宁偏头扫了眼下行的电梯，“不是让你亲自送吗”
孙伟：“我是想送的，可是艾小姐没给我机会，然后我……”
萧梦宁沉着脸道：“以后她但凡来公司，必须你亲自接送。”
话落，孙伟一愣，不是，什么时候他们老大对待女人这么友善了？？
老大不是最讨厌女人的吗？？
上次有个富家小姐，借着案子的事情叽叽歪歪，老大不是把人给轰出去了？！
难道——
艾小姐是特殊的。
孙伟嘿嘿一笑，凑到萧梦宁跟前，“老大，你这是有情况啊。”
萧梦宁没反驳，脸上的神情有些耐人寻味。
孙伟胆子大了，继续挖掘，“你不会是看上那个艾小姐了吧？我跟你说，她脾气可不太好，说话还冷冰冰的，也不会笑，这样的女人呀，欣赏可以，娶回家可不行。”
脾气不好？
他觉得还可以。
冷冰冰？？
有吗。
不会笑？？
正好，他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到她笑得样子。
欣赏？
不，她是他这辈子的心之所向。
只能——
娶回家。
萧梦宁手抄在口袋里，挑眉问：“为什么？”
孙伟：“太高冷啊，会很无趣。”
前一句说着还可以，后一句有点人身攻击的意思了。
萧梦宁神色一凛，目光冷冷地说：“让你弄得资料准备好了吗？那个离婚案子的原告方你见了吗？还要，下午的庭审你去。”
“老大，资料我弄了，离婚案子不是我负责的。”孙伟说，“你不是准我假了吗？我下午要相亲。”
萧梦宁：“相亲？”
孙伟：“嗯，相亲。”
萧梦宁：“没假，不准。”
孙伟：“……”
天呐，他到底说错哪句话了，昨天明明准假了。
“可我跟对方说好了。”
“那就取消。”
萧梦宁伸手戳了下孙伟的肩膀，“回头重新配副眼镜。”
“嗯？为什么？”孙伟说。
萧梦宁：“看人不准。”
放下这句话，他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孙伟摸着头，半晌没想明白，之前老大还说他慧眼识珠，这才几天的功夫就说他眼神不行了。
怎么老大好像女人来了大姨妈一样，阴晴不定的。
-
艾尔坐进车里，给助理拨打了一通电话，“我到办公室之前把萧梦宁的所有资料都准备好。”
助理：“所有吗？”
艾尔：“嗯，所有。”
不管她怎么否认，她对他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这种感觉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多，越来越强烈。
也许……也许……
在某一个地方他们确实见过。
或者……
他们有些别的什么渊源。
助理：“是，我马上准备。”
助理的办事效率很快，艾尔进了办公室，一眼便看到办公桌上那摞纸张。
“这是萧梦宁的所有资料。”
“好，你先出去。”
资料有些多，外加她看的比较仔细，看完后时间显示十一点，也就是说，她看了整整一个小时。
艾尔捏捏眉心，嘴角轻轻扯了一下，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竟然对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感兴趣。
这还是第一次。
不可思议吗？
确实有些不可思议。
除了不可思议外，她还有些疯。
至于为什说疯？
是因为她对资料上某些事情产生了好奇。
例如：上面说他曾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但是对方死了。
死因是什么，没有写明。
孙伟说他们老大没喜欢过女孩子，那……那个死去的人又算怎么回事？？
疯的下一步，她拿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
那端显然没料到她会给他打电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语气变得很柔和，“有事？”
艾尔：“一起吃午饭。”
萧梦宁：“好。”
艾尔：“我对这里不熟悉，餐厅你选。”
萧梦宁：“嗯，一会儿我去接你。”
艾尔：“我可以自己去。”
萧梦宁：“在我这里没有要女孩子自己开车单独赴约的例子。”
艾尔无意识说：“你这么绅士，你的女朋友应该很高兴。”
她这里的女朋友不是指刚才看到的女人，而是资料上那个。
——已经去世的那个。
别问她为什么要撕他的伤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人的探知欲。
也许是人的略根性。
也许……
是她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某种心情。
听筒里静的除了呼吸声再无其他。
艾尔没后悔这么问，她静静等着那边的下文。
他要是就此不想理她，也是可以的。
毕竟她也不太喜欢以这种方式认识一个人。
一分钟后，萧梦宁低沉悦耳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嗯，她很高兴。”
这次轮到艾尔顿住了，眸底泛起一层氤氲的光，半晌后说：“那你来接我。”
萧梦宁：“好。”
-
艾尔做好了要问什么的准备，在他来之前也自己练习了好几次，只是——
最终没问成。
因为吃饭之前，她接到了她姐的电话，她姐夫又惹事了，这次不是打人，是被人给打了。
没办法，她要先去医院探望一下。
萧梦宁接到艾尔电话后，嘴里说着好，下次再约，心情却差的好。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事，让他们生生错过在一起的时刻。
四年前是。
四年后也是。
萧梦宁想：肯定是老天在玩他。
老天有没有在玩他无从得知，反正有个人是想跟他玩了。
他前脚刚挂电话，后脚又有电话打进来，声音很奶，“舅舅你在哪？”
电话是宝宝打的。
宝宝现在是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
下一秒，萧梦宁脸上浮现笑，“宝宝，干嘛？”
宝宝：“我想舅舅了，你能不能来看我？”
萧梦宁：“现在？”
宝宝撒娇道：“舅舅，我想吃汉堡了，你能不能带我去吃？”
声音奶萌奶萌的，听得人心都给化了。
“可是你妈妈不允许你吃。”
“舅舅，求求你了，你就带我去吃一次嘛，一次就好。”
“这……”
“舅舅你最好了，我爱你，么么哒，很爱你。”
也不知道宝宝从哪学来的甜言蜜语，哄的萧梦宁一阵笑，“好好，舅舅去接你。”
“嗯嗯，舅舅你要快来。”
-
萧梦宁到了盛海弯，正好萧梦曦回来拿东西，两个人在门外遇见。
萧梦曦：“哥，宝宝又给你打电话了？”
萧梦宁：“嗯。”
萧梦曦翻翻白眼，边走边说：“哥，你别太宠他。”
萧梦宁：“那是我外甥，不宠他宠谁。”
萧梦曦不赞同道：“男孩子不能宠。”
萧梦宁：“宝宝现在还小。”
言下之意：大了再说。
萧梦曦撇撇嘴，“对了，你现在怎么样？那天我看到妈了，她很关心你。哥，四年了，把萌萌忘了吧。”
她从来不知道男人痴情起来，是这么要命的事。不管家人怎么劝，他哥就是坚信萌萌还活着，萌萌没死。
可是——
萌萌要真活着，为什么不跟她们联系？？
为什么不回来？？
退一万步讲，即便不跟她们联系，也要跟家里人联系才对，但是她至今谁都没跟联系。
也许……
她真的不在了。
萧梦宁伸手摸了摸萧梦曦的头，没把见到艾尔的事对她讲，他不是想瞒着她，只是单纯认为，在没有证据之前，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然——
她要是吓跑了肯怎么办？
他已经没有几个四年能等了。
“放心，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你看你又瘦了。”
“那是哥在减肥。”
“切，鬼才信。”
两个人边打趣边进了屋。
-
与此同时，医院里。
艾尔还没进病房便听到里面传来吼叫声，声音很响，听上去，一点也不像受伤后有气无力的样子。
她双臂环胸倚着门静静看着。
床上的男人一把挥开护工的手，刚要再骂，无意中瞟到门口的身影，立马换了腔调。
“哎呦，疼死我了。”
“哎呦，疼死我了。”
“疼啊，好疼啊。”
“有没有人来扶我一下？”
护工刚要上手，床上的男人给了他个冷冷的眼神。
护工收回手。
男人继续演戏。
“真的好……疼啊。”
“哪哪都疼。”
“扶我一下不行吗？”
“行吧，我好可怜。”
艾尔戏看够了，抬脚迈进来，边走边拿出手机拨打了姐姐的电话，“跟我哎呦没用，你还是想想怎么和姐姐说吧。”
男人刚要躲，电话接通，里面传来哭声。
对，艾尔的姐姐有一个致命武器——
就是哭。
轻轻柔柔的哭。
梨花带雨的哭。
反正怎么撩拨人的心弦怎么哭。
艾尔有的时候很佩服姐姐，明明在她面前一副女强人的样子，怎么到了姐夫这，立马变身小绵羊了。
还是最绵软的那只。
姐夫也是，明明在外面张扬的很，可是面对姐姐，立马是一副乖宝宝样子。
不管对错，肯定会先道歉。
没多久，道歉声传来：“宝贝对不起，我让你伤心了。”
“都是我的错，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你别哭了，啊。”
“我心都被你哭碎了。”
“……”
艾尔没听别人情话的癖好，换回自己手机后，出了病房，向医生询问了下情况，又向助理问明了前因后果，交代了解决方案，一个人走出医院。
此时的天气发生了变化，天空上飘过一层乌云，起初很少，后来越汇集越多。
没多久，风如期而至，枝叶被风吹得乱摆，行人步履匆匆。
她慢悠悠走在马路上，时不时四处看看，自从回来，她好像还没有很好的欣赏过c市的景色。
走着走着，路过一家肯德基店，无意中的一瞟让她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正在和一个小男孩吃东西。
小男孩嘴角似乎粘上了什么，他拿着纸巾凑过去，轻轻为他擦拭干净，擦完了，伸手摸了摸小男孩的头。
小男孩脸上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
她看着看着，脚尖不自觉移了移，想起自己还没吃午饭，想起中午爽约的事，突然觉得，来个不期而遇也挺好。
不过，不期而遇的后果是——
往往能看到不想看到的事情。
她刚走两步，再一看，原本的两人行变成了三人行，有个女人坐在了小男孩身旁，因为斜对着，她看不清女人的长相。
只能通过他们的互动确定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女人甚至揉了把萧梦宁的头发，还趁机捏了下他的脸。
小男孩在一旁哈哈大笑。
萧梦宁也没恼，拿起薯条喂女人吃。
艾尔停住，脚退回到原来的位置，她定睛看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脸上升出一抹嘲讽的笑。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给萧梦宁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
艾尔：“你在哪？”
萧梦宁：“哦，在外面。”
艾尔：“自己？”
她看到男人捂着话筒，先是和女人打了声招呼，然后推门走了出来，随后回：“啊。”
艾尔：“行，那你忙吧。”
萧梦宁：“喂，我——”
艾尔把电话挂了。
她把手机放口包里，就这么直勾勾看着。
看着男人抓了下头发，静立了一会儿，又重新推门进去，继续吃他们的“甜蜜午餐”。
艾尔：……渣男。
萧梦曦看着她哥神神秘秘的表情，勾唇问：“谁？”
萧梦宁这会儿没打算藏着，含笑说：“你未来嫂子。”
萧梦曦捂住唇，“哥，你终于想明白了。”
萧梦宁：“没办法，谁让你们总催。”
萧梦曦搂上他的脖子，“哥，你真棒。”
外面的艾尔看到这一幕，眸子半眯。
真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