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陆吾。”容迟终于松了口。
姜翊知道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妥协，微笑了一下，应道：“好，我带上陆吾就是了。”
姜翊从镜南城启程入金陵之前，容迟修了一封书信派人递给了苏忌，不用姜翊细想也知道容迟如何威胁苏忌的。
“你不要太轻敌，苏忌屹立朝中多年不倒，我从不觉得会是个会轻易认输服软的人，不知还有什么样的阴谋等着我们。”姜翊在马车上与容迟话别的时候，容迟一边说话伸手将姜翊额角一缕碎发捋到耳后，“一旦有什么事情，你不必考虑什么，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姜翊笑了笑，伸手拉住容迟的手：“放心吧。”她认真地握了握容迟的手，又伸出手拍了拍容迟的脸，“容二公子要耐心点，乖乖等我回来。”
容迟微微惊诧之后，笑意朦胧进了眼中：“好。等你回来。”
“千万不要想我想的太厉害了，不吃不睡，中了苏忌的奸计，得了相思病。”姜翊语气软软地，虽是取笑，却也多少带了几分担心之色，“好好吃饭，多多喝水。”
容迟脸上终于带了几分无奈，浅笑着说：“去吧，陆吾，护好大小姐。”
坐上马车的时候，陆吾陪在姜翊身边，依旧是不解的样子：“我们打他们，不会输的，为什么……议和？”
“不是议和。”姜翊的语气很平静，“只是我有一件事，一定要听他亲口告诉我。”
偌大的皇宫，姜翊坐在轿辇上，由众人层层护送进了潜龙殿。她从前也入过宫，也面过圣，可这些人的神情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仿佛她是地狱之中的鬼魅罗刹，是一言不合便会大开杀戒的阴间使者。
苏忌洗脑这一块，做的还真挺好的。
姜翊冷笑。
潜龙殿原本只是皇帝的书房，如今，倒成了苏忌处理政务的地方。他坐在皇帝一向坐着的那个地方，重重的阴影笼去了他的容貌。他仿佛一直生活在暗影里，在黑暗中匍匐出击，将人连骨带肉地吞下去。
姜翊站在潜龙殿内的一处空旷，看着黑暗中那个影子。
“姜大小姐来了。”姜翊只是感觉黑影微动，似乎是站起身来。
姜翊低了低头：“该叫你苏大公子，还是皇帝陛下？”她盯着那黑影下隐隐约约的龙椅，“天底下多少人做梦都挨不着的龙椅，如今似乎是苏大公子的掌中之物了。”
苏忌走到光明处，姜翊这才发现，苏忌全身苍白如雪，没有一丝血色，似乎是被抽干了体内所有血液一般，她不禁吓了一跳：“你……”
“像不像是，一具骷髅？”苏忌微笑了一下，“这样的人，哪怕坐到帝位上，又能坐多久呢？”
姜翊还是不可抑制地生了几分苍凉之感，他是大梁城内数一数二的公子，绝世风光，多少人看一眼就心甘情愿地死去，可如今，他却是这样一个落拓，苍白的中年人。
一个快速干涸腐朽的灵魂。
“苏忌……”姜翊不禁开口，“你还能写得出文章吗？”
他们二人同时一愣，随即，苏忌微笑了一下：“已经不写了，新的一辈才华横溢的公子们已经超越了我许多分，年轻人的才干，倒是令我意外。”
“或许是因为，年轻人总还是有希望的。”姜翊微笑了一下，“他们的诗词，文章都是遥不可及的月亮，长辈们笑他们痴，知道那月亮不可得，却也羡慕那皎皎月光。”
苏忌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姜翊：“是吗？”
“至少，我是这样的。”姜翊笑起来，“从前看着他们写的文章，九天揽月的野心，不可一世的狂骄，我也觉得好笑，可也，羡慕。”
她抬眼看向苏忌：“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入宫？”
“为什么要请你入宫？姜大小姐聪明绝顶，不是该早就想清楚了吗？“苏忌不禁微觉怅然，笑容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地冷淡，“我现在在好奇，容迟怎么肯让你入宫来？”
姜翊笑了一下：“他不是给你修书了吗？应该解释地差不多了吧？”
“他说，你想做的事情，怎样都可以。”苏忌挑了挑嘴角，“你们两个，真是够肉麻的，怎么……还没有成婚的消息？”
姜翊无所谓地松了松肩：“快了吧，都是他在筹备的。我也不知道。”
“他对你好吗？”苏忌还是开口问了一下。
姜翊不由地怔了一下，随即道：“你认真的？”
苏忌像是得到了一个肯定答复一般，微微苦笑了一声：“我有时在想，若当年，没有退婚，如今该是个什么光景。”
“你死我活的光景？”姜翊微笑了一下，苏忌微微惶惑的样子，仿佛不知道众生令传承的方法，姜翊微笑了一下，这也就是苏忌之前留她性命的原因吧。
但凡他知道自己离众生令之主位置那样近，不会忍得住的。
苏忌的目光短暂地在姜翊脸上停留了一下：“那你还敢来？”
“你死，我活，怎样都不是我吃亏，你说是吧？”姜翊又笑起来，“就算是鸿门宴，我也好歹可以大快朵颐一场，不过……你连宴席都懒得摆啊？”
“你既尝不出什么味道，我又何必费那个心。”苏忌垂下眼，“有时候我在想，我和你，究竟谁可怜一些？”
姜翊蹙了蹙眉。
“我从没拥有过什么东西，而你拥有的，一样一样，全都失去了。”苏忌看向姜翊，发现她的眼睫还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你今日肯来，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姜翊咽了一口口水：“你还没说一定要我来做什么，倒质问起我来了？”
“你在害怕，你害怕站在你眼前的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切的幕后之人，对不对？”苏忌忍不住笑起来，笑得肩膀都在颤抖，“那人藏在水底，却又移山倒海的本事，一步步引着我们，走向今日的结果。从最开始，那人就可以拉着容迟入局，让他在渭水大放异彩，引起皇帝忌惮，引起你的关注，拉你回到金陵这潭浑水，让姜红篱绑你去昭城，又告诉容迟如何复活你。好大的能耐，好深的城府，我知道我自己斗不过这个人，也斗不过这个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容迟，可姜翊，听到这里，你应该已经害怕了吧，你以为命中注定的容迟，其实都是那个人推到你面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