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云禁的手腕猛地一抖：“陛下……这故事……”
讲得是父母偏爱，手足相残，讲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总之不该是个床头故事。
皇帝仿佛也不记得自己提出想要听个故事，不再说话，久到容云禁以为他睡着了。
可皇帝又在这个时候开了腔：“父皇最爱大哥，因为大哥是长子，母后偏爱昭音，因为只有昭音是他的血脉，这天地间，哪有人真正地偏爱朕呢……”
“臣说句大不敬的话，从小，父皇虽然偏爱，也不过因为我母妃卑微，他从未对我有过国本之念，所以亲近。臣之所有，便是陛下这个皇弟，陛下是臣的依靠，也是臣的至亲。”
皇帝睁开眼：“大哥，因为曹家的事，你有怪过我吧？”
“陛下……”
“朕知道曹家无罪，知道怀儿无辜，可朕停不下来，曹家世代功勋，枝繁叶茂，手握众多文臣武将，朕心里害怕……”皇帝微微转动脖子，看向容云禁，“大哥，朕没得选。”
容云禁眼眸幽邃，笑容是极为克制的恭谨平静：“臣知道，陛下只是心中不安罢了。出身皇族，又有谁能恣意随心？”
说道此处，皇帝又不再说话了，似乎终于睡着了。
容云禁在他榻前站了半夜，直到手中执着的宫灯，里头的香烛燃尽，溢出一丝乌黑的烟雾，一切彻底又落入黑暗中。
容云禁在黑暗中微微勾了勾嘴角，手腕依旧一动不动。
皇帝晨起，立刻便围拢上几个梳洗内监婢女为他更衣。他抬眼，望向容云禁，他还维持着执灯的姿势，哪怕手中的宫灯早就灭了。
“大哥是拳拳爱子之心，才会在这里守了一夜，朕明白。”皇帝换上宽大的龙袍，语气平静，“既然如此，朕会下一道命令，若是昭城受不住，便弃了吧。”
容云禁一惊，屈膝下跪道：“陛下！”他听到自己的膝盖触地的声音，“弃城而逃是大罪！”
“弃城是朕的命令，不会有人为难他，只是……前途上或许无可望。”皇帝淡淡地笑了笑，“让容迟无官无职，在家里陪着你，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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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昭城，姜翊他们自然不会知道容云禁和皇帝博弈的结局。
夜已经深了，可营地里往往不分昼夜，值夜的兵卒一波一波严阵以待，仿佛根本不会困倦。
姜翊被他们甲胄碰撞的声音和口令吵得睡不着，索性穿戴整齐蹑手蹑脚地出了营帐，坐在空旷处扎起的火堆前烤着火。
身后姜韶的声音响起来：“翊儿。”
姜翊没有回头，只是轻轻道：“哥哥也睡不着吗？”
“身在军营，哪得安眠？”姜韶在姜翊身边坐下来，神情有些复杂，“姜红篱她居然胆子那么大，敢把你绑来，若是你出了什么事，父亲那里……”
“哥哥是第一天认识父亲吗？我若战死，陛下必然会体念姜家的牺牲，姜家的日子只会更好，只怕父亲会更高兴。”姜翊捡起一根木柴，在地上杂乱无章地画着字符，“我若不想来，谁也绑不走我，既然来了，便不必再责备怪罪她，或是劝我走。”
姜韶咳嗽了两声：“你长大了。”
姜翊转眼看了看姜韶：“哦？”
“你如今，比从前坚定多了。”姜韶看着姜翊的眉眼，“从前，我只知道你为了保护竟儿，所以保护姜家。如今，更多了几分侠义天下的志气和从容。”
姜翊听他这样说，心里却是漠然和平和：“哥哥错了，我不在乎昭城在谁的手里，也不在乎什么天下，江山，我只是来救哥哥而已。”
姜韶又是愣了愣。
“所以，哥哥千万不要会错意，以为我这个人义薄云天巾帼须眉，或是家族荣辱视为己任，那是姜红篱，是容迟，不是我。”姜翊将手中那个根干柴扔进火堆里，原本就腾腾燃烧着的火焰瞬间就吞噬了那根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
“你这丫头，那是容二公子，容将军，你怎可直呼其名？”姜韶纠正道。
姜翊勾了勾嘴角：“我此来，真的只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姜韶皱了皱眉，有些疑惑，“我竟不知你什么时候跟姜红篱关系这般好了？”
不，不是姜红篱。
是雀雀。
姜翊心里默念了一句，可并没有说出来。雀雀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心事，就算有朝一日要见天日，也不该由自己挑破。
“一直都很好啊！”姜翊挑起眉，换了个轻松玩笑的语气，“不过我说，哥哥你若对人姑娘没那个心思，就说清楚，早点另娶，否则我还不知道要被姜红篱绑多少次！”
姜韶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沉重：“另娶，哪就那般容易了？若是此次能立战功，我便到陛下面前请旨赐婚好了。”
姜翊直觉地知道他这番话另有隐情，可也习惯地不去追问，又捡了一根断断的木柴，在地上又胡乱地写起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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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迟一夜睡的不稳，梦中是天火焚城般的可怖情景。
如火星般的石头朝他砸过来，他却全身如泥塑般不听使唤，一动不动。
忽然面前站着一个身影，那身影瞬间万丈擎天，将他面前的一切攻击都堵得一丝风声不露，那身影猛地转过身来，朝他轻轻地笑了笑，将后背面向一切。
那个人面朝他，发出轻轻地闷哼，下一瞬，倒下来。
容迟膝盖忽然一软，跟着跪倒在地，大喊了一声：“哥哥！”
他似乎是被自己的叫声惊醒的。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的汗，在倒春寒的季节里有些虚热，令他不由地抬手擦了擦汗。窗外尚有繁星点点，还是夜里。隐隐传来嘈杂声，是一贯值夜将士换班的声音。
他披上外衣，随手拿起佩剑走了出去。
空旷处生起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仿佛一辈子也不会熄灭。
下一瞬，他看见了两个坐在火堆旁的身影，正是姜翊和姜韶两个人。
他听见姜韶的声音：“那你呢，你到底怎么想的，真要跟苏忌成婚吗？”
“哥哥你又来了。”姜翊的声音依旧带着些小女儿般的娇嗔无奈，“不嫁给他，哥哥能容我在姜家住一生一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