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发皆白的老人此时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让林起寒多少有些坐立不安，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起身来：“明日便是万寿之宴了，祖父节哀。今明二日，伯府还是开心一些的好。”
万寿之节，天下大赦，自然是举国欢庆的好日子。
这样的日子掉眼泪，形同大不敬。虽然永安伯府有丧事在身，并不在同乐的名单里，可规矩如此，再苦再痛也不差这一两日的难受。
林折自然也明白这一点，强迫自己从悲伤中抽身而出，看向姜翊：“明日万寿之宴，定要当心。”
“翊儿明白。”姜翊站起身行礼。
“早些回去准备吧，你非嫡亲，不必穿白，却也不必穿太显眼鲜艳的色彩，教人家非议你不懂规矩，选些豆蔻，草绿，水蓝的衣裳穿。”林折吩咐道。
林起寒又微微笑了一下：“祖父放心，早就为表妹挑好送去了，极衬表妹的。”
姜翊坐在镜前，不知自己吃不得绿豆而林起寒给自己挑来豆绿色衣衫究竟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他说的对，豆绿色的确清淡，也衬得人清爽些，冬日里给人一种微凉冷肃之意，也不至失仪。她头上簪戴了一朵小小的素钗，算是彰示家中之事。其余的，再多，又是不敬了。
“好看。”雀雀站在她身后，为她挽发，“大小姐穿豆绿色真好看。”
姜翊并不在意地带上耳坠子：“我最不需要的便是好看了，又不用想着得谁一眼垂青，无波无澜地吃此宫筵便好了。”
她穿戴整齐，门外的步辇已经到了。
坐到府门口又下了步辇上马车，林起寒已经侯在了府门口，看着她的装扮微笑：“这个颜色的确是好的。”
姜翊回之以笑容：“表哥，已经到了入宫的时辰了，宫筵在晚上，或许，我要在宫中留宿一夜……”
“表妹。”林起寒打断了她的话，依旧笑意幽微，像是全然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伯府的前程，还望表妹放在心上了。”
实在是，实在是莫名其妙。
姜翊头昏脑涨地上了马车，入宫，入席，也没有想清楚林起寒这句话究竟在暗示她什么。
昨夜忽然有人报信，长公主突感头风，来不得陛下的宫筵了。姜翊虽然觉得自己的高兴有些不合时宜，如释重负之感却是真真切切。
不必与长公主同乘，同席，真是给姜翊解了一大桩心事。
她站在万寿殿外的等着侍宴的人来接她进殿，入座，假装根本听不到不远处的议论纷纷。
“看到了吗，那位便是苏公子的未婚妻子。”骄矜的声音，“我瞧着，也不怎么样，至少是配不上苏公子的。”
“没了母亲的孩子，又自幼养在穷山恶水，能好到哪里去？”
“姐姐说的真对……”
两个笑声揉在一处，多少有些尖锐刻薄。
姜翊不大想笑，却也并不难受，每次都是一样的说辞，看来金陵城的闲言碎语这么多年也并没有什么长进。
不过从古至今都没什么长进，不过是出身，容貌，礼数这些已经陈词滥调罢了。
姜翊转过头去，对那两个凑在一起，同样殿前等候，却笑得花枝乱颤的贵女道：“我都听过了，不好笑，没点新鲜的？”
“她们哪里有新鲜的说辞？”姜翊一回头，幸玳站在殿门内，华冠而立，高贵之气就是她与生俱来的，一袭红云般的衣裙，冶艳的仿佛能烧进人心里去，“写的词曲诗词不变，祝酒辞不变，连尖酸刻薄时说的话也不变，我是该说你们念旧，还是该说没长进呢？”
那两个贵女却是花容失色，下跪行礼。
“知道你们是风朝那边吹便往哪边倒，提醒一句，如今的风，可是往姜大小姐处吹，你们谁跟她作对，便是跟我作对。”幸玳冷哼了一声，伸手拉住姜翊的手，“我亲自来迎你，这排场可够吗？”
姜翊从始至终都是笑的。
以至于原本坐在殿内的贵妇人们见到这幅样子又议论了起来。
“小人做派，得势张狂！”
“真不知她是怎么哄得公主那般偏爱！”
“这有什么好不知道的？人家父亲是赫赫威名的将军，公主也不敢惹！”
这些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总能刚好吹进姜翊的耳中。
幸玳却气得发抖，被姜翊轻轻推了推：“你护着我，不护着我，都会惹人说。只要是我，总是会被说的。”
幸玳侧颜看了一眼坐在席上的苏忌：“就因为你要嫁他，便要遭他们敌对至此？”
“在你们眼里，我捡了苏公子这样一样大便宜，还都不是应该的？”姜翊耸了耸肩，“早就习惯了，装傻就得了。”
幸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瞧你是真傻！”她扯了一把姜翊的袖子，“走，你跟我坐一起！”
姜翊被她拖着疾走了好几步，忍不住轻笑出声：“真傻就好了。”
她有点不敢提醒公主她一身赤红色与自己的豆绿色看上去略有几分不搭——岂止是不搭，甚至有些贻笑大方。
诸位贵妇人与贵女看着她们二人，忍不住低低发笑。
“公主殿下。”一个绛紫色衣裙的妇人截住她们二人，笑容浅浅，尽显雍容气度，“陛下宴席。公主与人同席不合规矩，臣妇也有许久没有见到姜大小姐了，可否，向公主借一阵？”
说话者，平昌王妃，林明鹃。
姜翊看见她，笑着见礼，语气轻快熟稔：“姨母！”她看了一眼公主的衣裙，“我去跟姨母坐一会便来，可好？”
林明鹃的手温暖又柔软，抓着姜翊的手就像是松软的棉花：“翊儿近来可好吗？”
“托姨母的福，一切都好。”姜翊乖巧地答道，“只是舅舅没了，还望姨母节哀。”
林明鹃依旧温柔地笑着，眼中却有些瑟瑟之意：“哪里是托我的福，兄长与长姐虽大我许多，自幼不一起读书习字，却也是手足之情，如今，皆抛下我而去，怎能不哀？”
姜翊握紧她的指尖：“表哥聪慧过人，想必能将林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林明鹃带着姜翊回到自己的席面上，安顿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林家人自然什么都好，就是……过慧易折，我还是盼着他少操些心的好。”
姜翊想起他那般操持府中大小事宜，不由也有几分感叹。
林明鹃忽然想起来什么，看着姜翊，笑容温和恬淡，却带些试探之意：“那还在，在姜家的日子可还得体吗？”
姜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指得是谁，不由地“啊”了一声。
“听说容迟那孩子，给姜家惹了不少麻烦，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