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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

“我们去上学吗?不是说每家只能有一个人去上族学吗?”

黎桥心中也感慨不已, 他这侄子啊……“是每家只有一个孩子能在族学免束修上学,如果你有银钱,族里还会拦着不让去找个私塾读书吗?你们两个听你池弟弟的, 先把字练起来、把书学起来,等家中宽松些后就送你们去读书。”

“好的,我会好好练字的。”

“我也是, 一定会认真跟着池弟弟学的!”

黎河和黎湖这时只是纯正的十二岁和十岁的小少年,知道或许不久后就能去学堂读书,两人都激动不已。并不会去多想这其中的困难, 以及要费多少功夫。

“那好, 我可是记住了。”黎池的目光随后又投向黎江,“江哥哥你是全程参与了造纸的,也已经掌握到诀窍,以后就要麻烦你在家里领头造纸了。”

黎江拍着胸膛满口答应, “当然,家里还要靠造纸来改善生活呢,我定会做好造纸这事的。现在也才刚入秋,还能赶得上一茬晚麻,我明日再去村里其他人家找些劣的孬的麻料来,入冬前应该还能造出不少纸来。”

大人们对黎江的担当表示满意,随后又对造纸这事增增补补地提了一些意见。

等聊得尽兴后, 才陆续去洗漱后回屋睡下。

若以后黎河和黎湖也去读书, 那家里就有三个学生, 三兄弟每房一个也很公平。而且,若是造纸真能供得起家中三个人读书的话,那造纸就是项不错的手艺了,而现在看来是大房的黎江习得了这门手艺,大房是占便宜了的。

不过一家人本就应该同气连枝,这么多年早已分不清、也不用分清是谁占了便宜,这就是宗族社会中的宗族啊,一家人劲儿往一处使、互相扶持着坚强求得生存。

宗族内部会有矛盾、甚至会吵架动手,可一旦真有谁遇到大难事了、或者被外人欺负了,立即就会拧成一股绳一致对外。这一点和黎池前世童年时生活的家乡一样,大山里信息交通不便,很多思想和风俗都还保留着古风古韵。

院子西间,黎棋夫妻的卧房里。

苏氏将支在靠墙小床上的小儿子拍睡后,才坐回大床的床沿。“当家的,我们小池子莫非真是文曲星下凡?你看他多聪明,只看了一本什么书就能造出纸来,眼看着这家就要因此好过起来了。我可是打听过了的,四宝店里一刀纸就卖20文钱,竟比一斗米的价还贵了四五文钱,我估『摸』着家里已经有三四刀纸了。”

黎棋知道自己妻子是个知事的,她这些话也只两个人在屋里时说说,他也就没说她不该说,反而岔开了话头。

“你看着小池子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就没见他和谁红过脸或争过嘴,心思却很重。他怕是一直都惦记着家里的境况,想着只有他一个人读书,就千方百计地想让他其他兄弟也去读书。”

苏氏轻叹一口气,“自己的孩子,做父母的哪能不懂。四年前,小池子读书第一天时发生的事,他怕是一直记在心上呢,现在总算是让他想出了法子弥补大伯一家。

不仅如此,还将二伯一家也带上了,不然二伯一家不上不下的,没有大湖这个孩子去进学读书、长点硬气,以后就算兄弟们照应他一把,他们也会觉得不得劲。”

“是这个理啊……”黎棋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有了造纸这事,该弥补的也弥补了一些,他兄弟们也进学有望了,家中多个进项后就会慢慢变好的,小池子应该能放下心思,专心读书了。”

“是啊,小小的一个人,怎么就那么能『操』心呢……”苏氏叹着气,心里是又酸又软。

正房的黎桥夫妻两和东间的黎林夫妻两,也有一场夫妻间的睡前小话,感叹着往日里的不容易,畅想以后好起来的日子会如何,再说说黎池到底是会读书的人、就是不一样。

且不提正房和东间里各自的小话,躺在床上的黎池,正看着窗户纸透进来的月光,心里琢磨着事。

明天开始就抽空开始抄,不,开始默书。他记『性』好,却不是过目不忘,默书可以加深记忆,是一举两得的事。等中旬休沐时,就把默写出的书拿去县城的四宝店,看看能卖多少钱一本,若是价钱太低,他就费些功夫直接把书卖给需要书的学童或书生,总归要有钱赚。

黎池琢磨着、琢磨着,就睡过去了,模模糊糊中最后的念头是:终于可以拓展阅读面了,不然写的报告全是东拼西凑出来的,整篇都干巴巴的没一点文采内涵,那书记的职位就不用想了……

黎池记『性』好,能够在脑海中构建有利于联想回忆的记忆宫殿,也能够对记忆宫殿进行整理和打扫。这件事在他这世一出生后就开始做了,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完成。

两年多时间,只是梳理强化记忆的话,是用不了这么久的。他还扫除了某些记忆,遗忘那些人、事和对应的情绪。

重生十年,在意识朦胧的时候,黎池第一次想起了前世自己死前的短期奋斗目标——下次考核的时候书记就要退下来了,他一定要抓住机会坐上去。

这个目标也是他死亡重生的诱因,若不是为争取表现而太过努力工作,事事亲力亲为,他也不会累到猝死在办公桌上。

……

黎水村里住户并不分散,当然不像城里那样一家挨着一家,彼此间却也鸡犬相闻,谁家若是有点事,过不多久全村人就都知道了。

黎镖他们家对造纸这事,并没想过要把它做得隐秘些,也没避讳过人,那些路过他们家或专门到访的人,一眼就能看见晾晒在院中的纸张。

慢慢地,全村的人也就都知道黎镖家在造纸的事儿了。

等黎江领头造出快一令纸后,黎水村黎家的族长黎钦登门了。

黎钦走进院子,环视地上斜支着的纸模具,上面正晾晒着纸张,脸上浮现出惊讶和赞叹。“真是没想到,小池子竟根据《齐民要术》上记载的造纸工序,就能造出这等的纸来!”

黎镖知道族长今天下午要来后,就没下地去,而是专门等在家接待他,“哈哈,小池子就是脑子灵活了些,哈哈!”

“小池子那脑子灵活得可不止一些呀!《齐民要术》这书村里就我家有,书我也是翻看过的,就没能造出纸来,为何小池子借去看看就能了?那是他的脑子,比我们这些人的要灵活很多啊!三哥你有这么一个孙子,以后就享福了啊。”

黎钦这个童生老爷族长,是黎镖的远房堂弟,论年龄排辈要叫黎镖一声‘三哥’,可今儿这声‘三哥’黎镖听着最舒服,“哈哈,还要多谢钦弟你的借书之恩哪,我们小池子虽然聪明些,若没你的书,他可不能凭空造出纸来的。”

“三哥,我们之间就不要互相吹捧了。”黎钦看到院子一角有两堵砌到半截的墙,一旁还堆着些黄泥和几块泥胚,“那是在做什么?砌墙吗,可砌在那里能做什么用?且两堵墙也隔得太近了。”

黎镖赶紧为黎钦解『惑』,“小池子他们正在鼓捣个活动帘床用来抄纸,这样就不用把纸模具支得满院子都是了,而这两堵墙就是配着那活动帘床,用来晾纸的。

等这两堵墙砌好后就用泥糊把它仔细抹光滑,再刷一遍三合灰,等干透后就在两堵墙间的夹道里烧火,再把抄出来的湿纸贴在墙上就能把纸烘干了。”

黎钦听了感叹不已,“小池子巧思啊!我当年去府城参加府试时,听过一耳朵四宝店的造纸作坊的事,好似就是这样做的,小池子能自己琢磨出这样的晾纸法子,可谓心思灵巧啊。”

“心思灵巧些好啊,我以前还担心他读书久了,会读成个不知变通书呆子,这事一出我也就放心了。”黎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只看小池子从小到大的机灵样儿,他才没有过这样的担心呢。

黎钦觑了黎镖一眼,能理解他那隐秘的得意。“我今儿来,是听说你们家造出纸来了,所以就来看看,现在一看果然没有假。”

黎钦停顿几息后,又说道:“其实也还有一件事,要和三哥你商量商量。”

黎镖当然知道族长不会是真闲的没事了,就来他家闲逛逛、串串门,“钦弟你尽管说,若三哥能帮上忙,那是绝不会推脱半句的。”

“既然三哥这么说,那我也就厚着脸皮说了。是这样的,我看你们家这纸比四宝店里的也不差,族学里的学生也完全能用,我就想着是不是能从你们这买纸。当然我不是来白占你们便宜的,你们卖我一个实惠价,我就去给先生说说,让你们家黎河和黎湖也去族学上学,不收束修,就像小池子一样。如何?”

黎池正欣赏着店中布置的时候,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

“公子,可有需要解疑之处?”四宝店在浯阳县店的掌柜姓徐,人称‘徐掌柜’的就是他了。

作为一店掌柜,只要有客人进店掌柜就能有所察觉。徐掌柜也不例外,黎池兄弟两一进店,他就察觉到了,而他之所以没叫店中书童、而是亲自去招呼,是因为好奇两个客人中较小的那一位的一身气度。

两人看着应该是兄弟,年纪大的哥哥并无甚特别。倒是较小那一位,虽未着绸缎而是身穿麻衣,他的步伐行走间却舒缓从容,整个人的形态间都透出淡然儒雅。这样的气度若出现在一个而立之年的读书人身上,则无可探究,可却出现在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少年身上。

少年的一张脸长得俊秀雅致,可却无法忽略他肉呼呼的两颊,看年龄和外貌都还是个小童,可却有着一身读书人的气度。徐掌柜想着反正现下手中无事,于是就亲自迎上前去招呼。

黎池听见有人招呼,转过头就看见正走上前来的掌柜模样的人,此人一身天青『色』长衫、脸盘微胖蓄着黑胡须,整个人既有商人的和气生财、又有读书人的温和儒雅。

“劳烦掌柜了,烦请看看这书如何,可收不收?”黎池拿出书递向徐掌柜。

徐掌柜接过书翻看起来,片刻后合上书,“字是好字,这一笔‘台阁体’写得非常好,我在浯阳县还没看到过写得这样好的。书也无字句错漏,只是装订稍有瑕疵。《论语》我们店里卖500文一本,可收书的话是没这个价的。”

黎池微微一笑,“掌柜过奖,我这字只勉强能看罢了,书也是在下自己尝试着装订的,只起个防止散页『乱』页的作用。只不知收这书的话多少钱一本?”

“250文一本。”掌柜回答。

价格怎么会这样低?黎池一听掌柜说的价格,心中惊诧不已。除去纸、笔和墨的耗费,才得210文,和他原先想的400文相差甚远。

站在一旁的黎江闻言,惊讶地出口问道:“怎么收的价格这么低?”小池子有和他提过抄书挣钱的事,可现在他们出纸抄书和留押金拿纸回去抄书,价格竟然才相差60文。

徐掌柜对于黎江的询问并无异『色』,笑着答:“我们四宝店在很多府县都有,有着自己的造纸作坊和印刷作坊,店中售卖的如《论语》这样的官定科举用书都是统一印刷的,印刷的量大后成本均摊下来也会相应降低些,收书的价格自然也就跟着降了。一般在店中拿纸笔墨回去抄写,一本《论语》是150文笔墨费,你这书因是自己出的纸笔墨,补上40文后,你的字写得好、或许会有学童买回去做字帖临摹用,就再多给20文,刚好凑个整数。”

听完,黎池恍然大悟。他真是一叶障目,竟没去考虑这个时代已经有了成熟的印刷术。

四宝店既有自己的造纸作坊,又有印刷作坊,书籍的产销都可以一条龙解决,节省的成本可不止一点点。甚至抄一本《论语》能给150文的报酬,都感觉是在接济和交好读书人,否则《论语》这样销量大的书可以成百上千本的印刷,印刷成本再怎么都不会有150文。他先前所想的一本《论语》卖400文,是不可能的。

黎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想天开而羞恼得转身就走,而是心念一转,继续问道:“掌柜,那你们这儿可有售卖量不大、开版印刷不划算的书,这些书需要抄写吗?”

“这样的书是有的,例如话本、诗词、杂文等,鄙店幸得笔者们踊跃投文,店里每月总要出几本这类的书。因无法预知书籍摆上架后的售卖情况,只能先手抄几本摆出去试卖一段时间,若卖得好才会开版印刷。我们店里一直都有这样的书需要手抄,每抄一本的笔墨费根据篇幅长短在200文到300文不等,公子可有兴趣?”

黎池并不准备抄话本这类的书。他抄书的初衷是为了拓展阅读面,或者巩固所学知识,若仅仅是为了赚钱而去抄写话本,那就本末倒置了。

抄写话本类的书并不能对他的科举之路有很大帮助,那他宁愿忍着穷专心精研科举书籍,等考出功名后挣的钱、比现在荒废科举去抄书挣的钱不知道要多多少。

“可还有其他类型的书需要手抄的?”

徐掌柜看面前这人通身的读书人气派,略一思忖,就想到这客人可能是和很多经济拮据的读书人一样,既想挣钱又不愿耽误科举。

“倒是还有一类,律法和史书。这类书不如科举书好卖,有时一年甚至两三年都卖不出去一本,幸得去年圣人新编纂印发了《资治通史》和《燕律》,官员们有圣人赏赐,富商和书香人家还是要自己买的。我们四宝店也印刷了一版卖过了,可偶尔也还有漏掉的客人要添置,两三个月就能卖出去一套。可开版印刷就不划算了,只好手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