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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齐国百姓人人憎恨燕擎, 便连朝中大臣也对燕擎不满。

至于为何没有人敢站出来,表面仍是一团和气, 那便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如今齐国朝中形式复杂, 正如纪止云说的那样, 兵权分布在蔺文荆和齐询的手里。而李传良则是文官之首,在朝中和世家都颇具威望。

只要得到这三人的效忠,才能把齐国分散的力量拧成一股绳。

楚宴叹了口气, 目标却已经明确。

——他要这三人的忠心。

“更衣, 我要去看燕王。”

楚宴换上了一身素色衣衫,上面只清雅的绣着云纹。他原本就刚刚大病初愈,这下子看上去更是病弱三分。

楚宴想起燕擎是在他寝殿外不远的地方遭到刺杀的, 顿时就觉得窝囊。那些人还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明目张胆的做刺杀的事。

到底是谁想嫁祸于他?

楚宴神情凝重,眼下还是别想这么多,早些去燕擎那边。

刚到那里, 楚宴看见殿外围了不少的人。

里面乱做一团,宫人端着一盆盆的鲜血从里面走出来,脸色尽失血色,变得苍白。

楚宴站在更外面一些的杏花林之下,风吹徐徐,白色的花瓣就落了满肩满袖。

他十分担心,随意拉住了一个宫人:“里面究竟如何了?”

那宫人被楚宴的动作吓了一大跳, 手里的瓷盆顿然打翻一地, 里面合着鲜血的水朝四周飞溅, 从白石板往外滑落。

这个剧烈的响声很快就惊动了守在燕擎外面的那些人,一看到是齐王,他们脸上都露出了愤怒。

“齐王是来看我们王上死了没有吗?”

“燕王在我宫外遇刺,我特来看望!”楚宴的长睫微颤,身影显得异常单薄,“不是说燕王只受了轻伤吗?为何……”

“若是说身受重伤,又容你们齐人得意洋洋吗!”

那些充满恶意的眼神,全都放在了楚宴身上。

一些人差点没能控制得住自己,朝楚宴大喊:“若非王上仁慈,你们齐国早就灭亡了,还容你在这里算计刺杀我们王上!”

“狄海,你冷静些!”

“就你们冷静,王上万一真的出事怎么办!”

“谁的担心都不比你少!”

狄海狠狠的垂了朱红雕凤的柱子,力气大得仿佛周围都震动了一下。

他咬紧了牙关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在王上昏迷的时候惹事。

只不过,这还不明显吗?

就是这群狡诈的齐国人害了王上!

里面终于没再端出一盆盆的血了,陈周从里面走了出来,身体摇晃差点摔倒。

“陈周,王上如何了!”众人围了上去。

陈周一看,立马傻了眼:“你们都来了此处做什么?”

“我们听说王上在齐王宫遇刺,当然坐不住!”

陈周都忍不住骂他们了,没有宣传擅自来了这里,那留在城外的燕国军队该如何?还有这个狄海,王上让他带五万士兵入驻齐国都城,现在就这么跑出来了?

“未得军令擅自离开可是死罪!诸位将军还是请回吧。”

陈周原是好言提醒,狄海却再也忍受不住了,大骂道:“王上就该早日拿下了齐国!我们都是粗人,看不懂王上是何用意!若以后再发生这种事……”

“够了!你是质疑王上?”陈周面露警告。

狄海被吓了一跳,陈周虽是个阉人,但一直深受王上信任,不可以得罪。

只是他往日都温和有礼,没什么脾气,这还是狄海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不由的愣在了原地。

“散了吧。”

陈周正准备朝里面而去,楚宴趁他要进去之前,连忙走了过去:“陈周,让我进去见见燕王。”

陈周眼神复杂:“齐王还是请回吧。”

“我……”

陈周骤然将殿门关上,那声音听来尤其刺耳。

楚宴脸色泛白,心也被刺痛。

他不是不想让燕擎认出他,而是不能破坏未来,否则就等同于抹杀萧允泽的存在。

燕擎是过去,而萧允泽是未来。

春狩……只要春狩过后他就可以说了。

楚宴捏紧了手,企图用痛感来提醒自己,别冲动。

“哼,都对咱们王上做出这种事情还有脸过来!”

“那可是齐王,让他吃闭门羹不好吧?”

“不好什么!?给齐人活就不错了,他这个齐王做得还像大王的样子吗!?”

这一声一声,犹如刀子一样刺进楚宴的心脏。

疼……

他明确的感受到了这个字眼。

楚宴眼神冰冷的抬起了头:“齐国一日未亡,寡人便是齐国的王。”

狄海被楚宴这眼神给震慑住,分明那么单薄的身体,说出来的话,竟不自觉的想让人臣服。

都说齐王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单凭一张和公子相似的脸,在他们大王面前摇尾乞怜,这才保下了齐国。

现在看来,他并不是一无是处。

风吹在脸上,夹杂着冰凉。

楚宴转过了头去,有种掉入旋涡的无力感。

他每走一步,就仿佛听到了狂烈的风暴声,而脚下的路也崎岖不平,刺痛着脚心。

楚宴离开了这个地方,燕擎此刻的确没事了。

他说自己只是受了轻伤,大约是不想人心惶惶,故意隐瞒了这件事。

楚宴低着头,一步步的朝自己宫殿中走。

他的表情看上去太过失魂落魄,差点一头撞到了白墙上。纪止云刚才目睹了这一切,早在燕擎的部下这么对待楚宴的时候,他就想上去护着楚宴了。

只是,纪止云心里的理智阻止了他。

“小心些,你的病才好,这么失魂落魄的,是想掉到水里去?”

楚宴抬起了头,才看到纪止云的身影:“你怎么在这里?”

“我都看到了。”纪止云紧抿着唇,“你是想做亡国之君,还是救国明君?”

“……我的目的不会改变,我要从燕擎手里夺回齐国的城池。”

纪止云松了口气,最怕的就是楚宴意志不坚:“你这么做,很容易和燕王反目成仇……”

楚宴的眼底闪过了痛苦,自嘲的笑了笑:“我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已经跟他反目成仇了吗?”

你还喜欢他?

纪止云不敢问出这句话来。

若是不问,至少能放过那个答案,也放过自己。

“纪止云,你不怕我是在利用你么?”

“不怕。”纪止云走进了楚宴,深深凝望着楚宴,仿佛触及到了那么一丝微光。

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愿意做你的工具。”

纪止云有许多想问的东西,其中还有一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肯原谅我?

是我死了,成为一具尸体,彻底埋入泥土里,那个时候你会原谅我吗?

纪止云不知道,只是他自那日之后,就一直入坠深渊。

他就像是活在梦里,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纪止云望向了燕擎宫殿的方向,怕是他也一样。

“你想不想进去见燕王?”

“……想。”

纪止云笑了:“那就让我这个做工具的带你进去。”

楚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纪止云脸颊凹陷,看上去十分瘦弱。他当初写字作画的手也变得干瘪,任谁都看得出他命不久矣。

楚宴声音沙哑的说:“多谢。”

天空乌云密布,云层被压得极低,周围的光线阴沉得像是黑夜即刻就要来临。

当陈周看到是纪止云带着楚宴过来的时候,脸上还闪过一丝惊讶。

“纪司徒,你这……”

“我想求见燕王,正巧见到齐王也在那边,便一同邀他过来了。燕王的伤势如何?”

陈周都要以为纪止云是故意的了,他叹了口气:“大王才上完药,奴不明白为何纪司徒要带着齐王过来。”

“陈周,你问问燕王……当真觉得是齐王派人刺杀他的?”

陈周眼带厌恶:“纪司徒,这些事情并非奴能断定得了,毕竟大王是在齐王宫外不远遇刺,齐王无论如何也逃不了干系吧。”

楚宴听到这些话,只觉有口难言。

有些话他自己说出来,倒不如纪止云为他说出来更妥当。

果不其然,纪止云提了一句话:“齐王如今的处境,对燕王下手有什么好处?我看你们是气糊涂了,把一切罪责都怪在齐王身上了。”

陈周神色微沉,轻声道:“谁说没有好处?大王死后齐国不是保住了?”

纪止云哑然:“那以你之言,齐王有这等实力,为何还因为燕王的缘故受尽了周围嘲笑和白眼?他早早的派人刺杀燕王不是更好吗?”

楚宴方才就想说这些话,其实陈周也不算傻子,仔细一想还是能明白的。

大约燕擎手下的这些人,真的把怒气都撒到了他的身上,所以才会完全不去细想。

楚宴看向他:“我这么急忙来见燕王……也是担心燕王的身体,他到底伤得如何了?”

陈周望向楚宴,见他急切的样子,还真的同公子很像。

就是这样的像,让他有时也狠不下心。

“还请齐王谅解,大王来同齐王商议春狩之事,又送了许多药给齐王调理身子,没想到一出去就遇到伏击……”

“所以你们都觉得是我做的,以为对我好,反而我命人伏击你们,所以寒心了?”

陈周羞愧的低下了头,也算默认了楚宴的话。

“我不会那么做,也绝对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楚宴这话说得斩钉截铁,陈周听在耳朵里,如同水滴汇聚到了心上。

陈周叹了口气:“奴这就为二位通报,请稍等。”

他很快就走了进去,没多久里面便传出一个声音:“进来罢——”

楚宴一步步朝里面走了去,屋子里并未点灯,门窗紧闭,以至于光线根本就无法渗透进来。

鼻尖传来浓重的血腥味,他走到了最里面,发现燕擎的胸口缠绕了一圈圈的白布,平日凛冽的气势也因虚弱而略减了几分。

他朝这边扫视了过来:“你怎么来了?”

“你的伤可有事?”

“不牢你挂心。”

楚宴眼神微暗,知道燕擎的态度是事出有因。

即便如此,他还是感受到了疼。

纪止云也在此刻走了进来,他和燕擎的眼神互相交汇于空气之中,又极快的分开。

纪止云轻声道:“燕王不会也觉得是齐王派人下的手吧?”

燕擎的脸色冷漠,胸口的大开着,衣衫凌乱又多了些慵懒。

他都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见纪止云站在楚宴身边,竟有种不爽的感觉。

“这点事情还不需要纪司徒提醒。”

纪止云觉得此刻的燕擎很可笑,不仅认不出楚宴,竟还对他如此冷漠。

燕擎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那几个字在他的心底生了根,扎在血肉里——

你弃之如敝屐的东西,我视若珍宝。

那日燕擎的话,今日竟然是反着来了。

纪止云仍是看不惯燕擎这样对待楚宴的,便对楚宴说:“齐王既然已经见到燕王安然无事了,不若便回去了?省得在这里白受气。”

楚宴脚步踌躇,平日他可能狠得下心,毕竟现在燕擎才受伤。

想了半天,他也觉得一直守在燕擎身边不好。

毕竟他现在拿什么身份待在燕擎身边?明日传出去了,还不知会产生多大的风波呢。

“……燕王,那我便跟先生先离开了。”

燕擎捏紧了手,不悦的抿紧了唇:“站住。”

楚宴睁大了眼,没想到燕擎会喊住他,便愣愣的朝后方望去。

纪止云奇怪:“燕王不是不乐意见到齐王吗?”

“……齐王是来见寡人的,想什么时候离开由他自己决定。”

纪止云皱紧了眉头,没想到燕擎竟然会这么说。

他是存了私心的,既然之前燕擎靠着这样的办法从他身边夺走了楚宴,他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让楚宴看清楚,当年的事情换做燕擎身上也一样。

没能认出他,燕擎对他又如何?

是不是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毕竟燕擎也对他出过手,还差点将他打死。

原本以为自己的说辞已经刺激到了燕擎,却没想到燕擎的态度竟然改变了。

纪止云急忙朝楚宴说:“齐王,你留在这里会受燕王的人欺辱,难道你忘记之前的事情了吗?”

燕擎皱眉:“之前何事?”

两人都没回答他,能回答燕擎的也唯有陈周一人。

当燕擎的目光落到了陈周身上时,陈周才讪讪的开了口:“回大王,之前齐王曾独自来找过大王,只是被狄将军他们在门口羞辱,那个时候大王还昏迷着,因此并没有听见……”

“混账。”

陈周一哆嗦,直接就跪倒在地。

毕竟这件事情他也有份,只是没狄海那么过火罢了。

燕擎紧蹙着眉头:“叫狄海和当时说了话侮辱齐王的人过来,他们无缘无故迁怒羞辱别人,是寡人管教无方,不能白让人看了笑话。”

陈周仍旧没有动弹,脸色还在泛白。

“怎么了,还不快去。”

陈周直直的朝燕擎磕头,额头都磕破了皮:“大王饶命,奴怕是不能喊狄将军过来了,奴虽未出言侮辱,但也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燕擎的脸色骤然间冷了下去:“陈周,自己下去领罚。”

“……诺。”

楚宴看到这一幕,并不觉得陈周应该领罚。

该领罚的是狄海那些人,而非没有对他出言侮辱的陈周:“……等等。”

燕擎以复杂的眼神看向了他:“你喊住他,莫非是想求情?”

“陈周并无过错,倘若燕王真的想惩处谁,那便惩处狄海那些人吧。”楚宴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毕竟他们口出狂言,说齐人都要看你们的眼色活命。”

燕擎静静同他对视,每每和他眼神交融,燕擎都会产生一种眩晕感,觉得是叶霖回来了。

他忽然觉得胸口痛了起来,不知是伤口的缘故,还是因为心脏的情绪快要炸裂的缘故。

燕擎的声音也略显疲倦:“陈周,既然齐王为你求情,那你的罪寡人便赦免了。”

“多谢王上!多谢齐王!”

陈周热泪盈眶,之前对楚宴的隔阂也全然消失。他之前服侍过公子,又觉得齐王软弱无能,总是有些看不上一个赝品的。

而如今,陈周却因楚宴为他求情了一次,而对楚宴有了改观。

纵然觉得齐王还是比不上公子,但到底没那么讨厌了。

“纪司徒还请离开吧,寡人要和齐王商议要事。”

燕擎对纪止云的敌意肉眼可见,这摆明了是针对纪止云。

纪止云深深的看了楚宴一眼,楚宴并没有反对燕擎的话。他虽然心有不甘,还是默默的退出了这里。

黑暗中,纪止云的眼神变得极冷。

——燕擎,我又输你一次。

而这边,待陈周和纪止云都走了之后,这个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燕擎和楚宴二人。

屋子里静悄悄的,燕擎一直以打量的目光看着楚宴,看得他颇为心虚。

“燕王为何如此看我?”

燕擎这才缓缓道:“寡人只是想知道,齐王为何如此关心寡人?”

楚宴一口气没喘上来,狠狠的咳嗽了起来。

燕擎皱紧了眉头,没想到对方就像只兔子似的,这么一吓就给吓出毛病了。

他从床上站起身,走到楚宴身边轻拍着楚宴的背脊。

“好些了吗?”

这话问得硬邦邦的,没有一点柔情蜜意在。

楚宴喘过了气,骤然看见燕擎下了床,还离得自己这么近,脑子轰的一下全懵了。

“寡人问你好些了没?”

楚宴点头。

燕擎这才背过了身去,想重新走回床上躺着,他现在动一动伤口都会很疼。

燕擎偷偷在指腹之间摩挲了两下,想起刚才轻拍着楚宴背脊时的触感,没想到齐湛和他的安儿一样瘦弱,真不知齐国是怎么养的人,连个王子都养不好。

燕擎的心里还生出了些许埋怨,胸口起伏着,脸色更加苍白了。

楚宴赶紧过来扶住燕擎:“你分明受了伤,就不该下床!”

燕擎的眼神逐渐被楚宴所吸引,他越是抗拒,对方就越容易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燕擎觉得自己不会认错,可所有人都说那是梦……

“安儿……”

当他对楚宴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楚宴的动作明显一顿。

这个举动让燕擎心里生出了希望,仿佛对方就是一束照进黑暗的阳光,楚宴若不是这样的反应,他或许还能忍受那些。

可这束阳光,偏偏惊动了他、照耀了他、给了他希望。

“你……”

楚宴低着头,连忙把燕擎扶到了床上:“燕王还是早些休息吧,我先走了。”

他想逃,可燕擎怎会让他逃?

燕擎一个用力,便将楚宴给拉了过来。

楚宴没能站稳,一个不慎便跌入了燕擎的怀里。

他闷哼了一声,脸色看上去更加苍白了。饶是这种情况,燕擎也不肯放开他。

两人的呼吸暧昧的交缠起来,燕擎的语气带上了几分危险和引诱:“你有事在骗寡人?”

楚宴很快就回过了神,努力从床上起来,怕压到了燕擎的伤口:“燕王不是一直讨厌我吗?这种样子,成何体统?”

“你们齐人就只会说这种话?”燕擎低哑着声音问,“回答寡人!”

楚宴头皮发麻,觉得现在若不能好好糊弄的话,他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这一个两个,全贼精!

“我有没有事情骗燕王,燕王不若亲自去查?反正我和齐国的命都握在燕王的手里。来看你,也是害怕燕王若出了什么事,那三十万大军动乱。”

燕擎的表情沉了下去:“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何同纪止云的关系这般亲密?他都愿意带你进来看寡人了!”

“我和先生认识,不是燕王的原因吗?”

燕擎的眼底闪过一丝烦闷,见楚宴要走,又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燕擎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表情已经比方才冰冷了许多:“别在寡人面前耍什么花样。”

楚宴方才在挣扎之中,发带也松开了,他披散开来的发丝全都散在胸口处。昏暗的灯光之中,楚宴肌肤如雪,鸦发逶迤,这幅画面靡艳动人,让人无论如何也挪不开眼了。

在听到燕擎这么说的时候,楚宴不由轻笑了一声。

他微微坐起身,手抚摸着燕擎的脸颊,唇就这么印了上去。

燕擎眼底尽是震惊之色,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楚宴便推开了他。

“就耍这样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