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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科普是个很聪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和那些没经历过战争与血腥的人不同,他就象那些荒野中游荡的野兽,很清楚什么是危险的,也更明白该如果躲过那些危险,让自己安然无恙。

所以即便那支军队看上去疲惫不堪,狼狈以及,但是他却很快从这些人身上闻到了危险的气味,这气味是那么浓重,以至他甚至没有多想就让开了道路。

通向罗马城的大门向亚历山大敞开了。

站在城门前,亚历山大略微沉吟,他这时候其实累得已经几乎没有迈步的力气,如果可以他很想让斯科普让人缠着他上马。

就如同经历了漫长的马拉松长跑,当终点真正临近时,反而会更容易感受到疲惫的折磨。

但是亚历山大知道这个时候他还不能停下来,他必须用自己的努力走进这座城市,然后再走进梵蒂冈和走到亚历山大六世的面前,如果说之前4天的路程都是在磨炼,那么现在才是他向人们展现这个磨炼结果的时候。

他注定要在罗马接受所有人的关注!

从蒙蒂纳到罗马,亚历山大及时赶到了。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走往这样一条路的,更没有人知道还能跟着亚历山大走到罗马城下的这些士兵究竟都在想什么。

当他们走进城门,走在罗马的道路上时,原本一向骄傲的罗马人纷纷选择了避开与他们相互交汇的眼神,当这些之前被他们看不起的南方山区来的大兵们向他们望去时,罗马人却纷纷选择了逃避,因为他们受不了那种让他们感到发憷的目光,更受不了被那样一群人盯视。

阿格里人经过的地方街上一下子变得静悄悄的,人们纷纷从自己房门和窗子缝隙里向外张望,他们好奇而又略带戒备的目光的投在这些全身肮脏不堪,却又透着令人胆寒气息的军队身上,当他们默默的从自家门前走过,罗马人不禁感到了阵阵说不出的压抑。

这就是来自蒙蒂纳的军队?

很多人心中暗自猜测,在这样一个时候,一支领地军队突然进入罗马,这不能不让人们议论纷纷,猜忌四起。

斯科普不但聪明的选择了不与亚历山大对抗,更聪明的决定在陪着他去梵蒂冈的路上把他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告诉了亚历山大。

“大家都说教皇垮了,”斯科普有点惋惜的摇摇头,他看看旁边一阵默默走着的亚历山大,忽然压低声音说“有谣传说乔瓦尼是被他的亲人杀死的,这里面牵扯的人至少要有两个。”

斯科普说着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然后低声嘟囔到:“我觉得我应该建议我的夫人尽快离开罗马会领地呆上一段时间,这件事太可怕了,不知道会连累到谁。”

一直没有开口的亚历山大扭头看了眼斯科普,似是在确定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然后他忽然开口说:“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罗马,要知道有时候没有机会为自己辩解的人,往往就会被大家认为是最好的替罪羊。”

斯科普的脸色微微一白,他知道亚历山大在暗示什么,这多少真有点吓住他了。

按理说法尔内家与波吉亚家不但没有矛盾,甚至还是典型相互依靠的关系。

法尔内家要借用亚历山大六世教皇的身份为他们的家族谋取最大的利益,而波吉亚家则要借重法尔内家族在意大利颇为深厚的关系为自己还算浅显的根基添砖加瓦。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两个家族就真的毫无冲突。

如果茱莉娅·法尔内能为亚历山大六世生个孩子,那么为了这个孩子的利益,他或是她的所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都将成为挡在前面的拦路石。

那么为了搬开这些拦路石,即便茱莉娅本人不做什么,可谁又能保证她的那些法尔内亲戚们不会有所行动呢?

这样的怀疑理由也许听上去的确有些过于牵强,但是只要有人提出来,就很可能如燎原之火那样烧得旺旺的。

更重要的是,就怕有人愿意相信,或者更希望事情就是这样。

就如同亚历山大说的那样,替罪羊总是在那些不能为自己分辨的人当中找的。

“看来我还不能离开这座城市了,”斯科普无奈的叹口气,然后他有些奇怪的看着亚历山“那你为什么要来罗马,应该没有人会认为乔瓦尼是你杀的吧,要知道这段时间他可是没少为你说好话,那样子都让人以为你才是他的妹夫了呢。”

亚历山大看了眼斯科普没再理会他,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对面街上一个迎面而来的熟悉身影。

诺梅洛孤零零的站在路边,在这个只要有点身份出门都要带足护卫的非常时期,教皇的秘书以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淡定态度平静的面对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罗马人。

只是当走近时,亚历山大从诺梅洛深陷的眼窝才能看出,他的精神似乎已经到了快要耗尽的边缘。

诺梅洛用一种似乎不相信的目光看着走近的亚历山大,他知道教皇向蒙蒂纳派了人,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谋杀发生的第6天,他等来的不是凯撒,而是亚历山大。

从罗马到蒙蒂纳即便快马需要几天?

而从接到消息然后决定出发,又需要多久?

诺梅洛越过亚历山大看向他身后的军队,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亚历山大满是灰尘的脸上。

“我没想到会等到你。”诺梅洛尽量向让声音显得自然些,但是内心伸出隐约的不安还是让他的声调变得略微有点发硬“那么你是不是需要先洗个澡,现在这个样子去见陛下是很不礼貌的。”

“我相信教皇陛下是不会在意这个的。”亚历山大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诺梅洛的建议“我带着我的人走了4天,为的不是在罗马城里洗澡。”

诺梅洛沉吟了下,似是在掂量继续阻止是不是值得,最终他和斯科普一样选择了妥协。

“你可以觐见陛下,但是你的军队是不能进入梵蒂冈的。”诺梅洛依旧坚持着最后一点据理力争的机会“从查理曼时代开始,没有任何一位君主和贵族带领他的军队直接进入梵蒂冈。”

亚历山大咧嘴笑了笑,满是灰尘的脸上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那样子让诺梅洛感觉就好像是在嘲笑他公然撒谎的本事。

“我的军队会在天使堡外待命,”亚历山大微微一笑,可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刚刚松了口气的诺梅洛脸色一滞“就如同当初的弗利的母老虎做过的那样。”

诺梅洛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情绪,那是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愤怒。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弗利的母老虎,曾经因为丈夫的舅舅西斯笃斯四世教皇的驾崩悍然带兵封锁圣天使堡,导致枢机主教团无法进入梵蒂冈,时间居然长达2个月!

这两个月的封锁,是梵蒂冈历史上最耻辱的事件之一,以至即便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是人们还是对那件事避而不谈,以免引起太多的难堪。

现在亚历山大公然提出要让军队在圣天使堡待命,一时间,不论是教皇的私人秘书还是旁边的斯科普,都不由想起了那段让梵蒂冈人忌讳如深的日子。

已经快到7月的台伯河上,刚一靠近,阵阵凉爽的清风就已经从河面上扑面而来。

但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谋杀与这条河有关的缘故,感觉着那原本应该很爽快凉意的同时,阵阵隐约的不舒服也让人总是想着尽快离河边远远的。

亚历山大信守了他的诺言。

看着那支军队默默的走进了圣天使堡下的要塞营地,诺梅洛先是微微松了口气,然后又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亚历山大。

“从这里可以控制进出梵蒂冈的要道。”秘书看似不经意的说。

“而我不是那个卡特琳娜·斯福尔扎,”亚历山大没有要接诺梅洛话的意思,然后他想了想之后又轻轻一笑“说起来挺有意思,我和那个弗利的母老虎还多少沾着点亲戚关系呢。”

卡特琳娜·斯福尔扎的丈夫吉特拉姆·尼奥里是西斯笃斯四世的外甥,而巴伦娣的父亲老罗维雷则是西斯笃斯四世的侄子。

只是这看上去似乎并不很远的关系,并没有让罗维雷和斯福尔扎家之间变得更加亲密。

相反,就在不久前的罗马涅战争中,有着热那亚人参与的梵蒂冈联盟就狠狠的教训了有米兰人参加的联军。

这就是这个时代贵族之间的可笑关系。

听着亚历山大的话,诺梅洛的目光变的更深沉了些。

这是在暗示他背后有热那亚人的支持吗?或者是说必要时候他会和米兰甚至威尼斯人结盟?

因为不知道亚历山大究竟是在暗示什么,诺梅洛干脆不再和他说话,只是沉默的在前面领路。

对西斯廷大教堂,亚历山大已经很熟悉了,跟着诺梅洛他穿过了那些有名的走廊和几个在后世大名鼎鼎的房间,在顺着一截盘旋而上的楼梯来到教堂后面二楼的一个房间门口后,诺梅洛停了下来。

秘书先是舔了舔嘴唇有点犹豫,然后他才低声说:“陛下刚失去了他心爱的儿子,所以,”诺梅洛顿了下后才说到“对他好点。”

亚历山大默默点头,其实他路上一直在琢磨一个问题,那就是亚历山大六世为什么会让人召他回来。

教皇肯定是希望凯撒这个时候能回到他的身边的,或者是希望卢克雷齐娅陪着他,甚至就是想让杰弗里那熊孩子安慰一下他痛苦的内心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要找自己呢?

亚历山大想不明白。

所以当站在这扇门外时,亚历山大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

随着秘书轻敲之后推开房门,亚历山大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传来关门轻响,现在,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了。

亚历山大六世孤独的坐在他那把摇椅里,午后的阳光正照在他身上,这让教皇的身上看上去就好像披上了一层圣光。

亚历山大慢慢走过去,来到距教皇不远处的地方停下来,他先是鞠躬行礼,然后就默默站在那里等着教皇的反应。

并没有让他等多久,感觉到身边的动静,教皇慢慢转过头看向亚历山大。

当看到亚历山大六世的样子时,亚历山大微微一愣。

苍老而又无力,就如诺梅洛说的那样,这时候的教皇完全是个失去爱子的老人,而不是个以阴谋诡计和贪婪奢靡着称的恶棍,当他眼睛眨动时,塌软下垂的眼袋让他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上不上,因为没有化妆而已经露出老人斑的皮肤显得干燥发黄,那种样子和在人们平时看到的总是显得精神奕奕的神情完全不同。

“是你先来了。”

亚历山大六世原本无神眼中慢慢闪过一丝玩味似的光,他打量了一阵面前的年轻人,然后扶着摇椅想要站起来。

摇椅来回的晃动,教皇也跟着摇晃,以至他已经半直起的腰又弯了下去。

亚历山大想要过去搀扶他,却被亚历山大六世摆手拒绝,他再次按住扶手然后小心用力,最后稳稳的站直了身子。

“看,这也并不很难,”亚历山大六世自嘲的笑了笑,然后他摆摆手示意跟他过去“看得出来你应该很累了,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尽快的好。”

教皇踏上一级台阶,然后走到他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就是在这张办公桌上,曾经发布了一道道关系着整个基督世界命运的重大命令。

“我不知道凯撒什么时候会回来,也许很快,可也许他并不着急,”亚历山大六世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诺梅洛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可实际上即便没有人向我报告,我也能猜到他一定正在到处想办法为凯撒洗脱恶名。”

“这不是个好主意,”亚历山大终于开口“这么做其实等于是在承认那个人就是凯撒。”

教皇松懈的脸颊微微一颤,自从乔瓦尼被杀后,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凶手,这是因为人人都怕接下来就要不可避免的要牵扯到凯撒。

可是亚历山大却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甚至干脆直接点明凯撒就是“那个人”。

“你也认为……凯撒是那个人吗?”亚历山大六世盯着亚历山大“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是这么想的?”

在亚历山大六世忽然变得凌厉的眼神的盯视下,亚历山大毫不躲避的望回去。

“陛下,关键是您自己是不是这么认为,”亚历山大的话让教皇原本蜡黄的脸上忽然浮起一层不正常的殷红“还是说,那个人是不是凯撒这重要吗?”

教皇脸上的殷红更深了,他甚至有点失态的抓住了桌上的一个沉重的铜底座十字架,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愤怒直接砸过去!

可他最终慢慢放开了手,教皇缓缓的坐下来让自己的情绪逐渐平复,然后抬手用两个手指向亚历山大招呼了下。

“在这座城市里,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哪怕是不在这里人,也一样可疑。”

教皇的话让亚历山大心头一沉,他迅速看过去,恰好迎上亚历山大六世正审视般盯着他的目光。

“但是你不同,”教皇面无表情的望着亚历山大“我不知道在雷亚罗发生了什么,不过乔瓦尼自从回来之后对你的态度却变了,他不止一次的称赞你不但是个优秀的军人,而且难得的还有着一个外交官的坚韧性格,按他的说法,和你谈判也许要比在战场上打赢你更困难。说起来乔瓦尼过去并不喜欢你,可现在他认为你可以是个不错的朋友,我记得他甚至有一次说你和卢克雷齐娅很般配。”

“公爵的赞赏让我惶恐。”

亚历山大随意说,他知道教皇显然不是说这个。

果然亚历山大六世继续说:“就因为这个,我认为你是唯一一个不会有理由想要杀死乔瓦尼的人,因为他对你有用,所以我才会把你召回来。”

果然是这样,尽管已经猜到,但是当经由教皇自己亲口说出来时,亚历山大还是不由心中涌起一丝奇妙的复杂情绪。

有点释然,可更多的是一丝隐隐悸动。

“现在的罗马有太多的人想要看波吉亚家的好戏了,而且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有人在暗中策划针对我的家族,我需要一个能信任的人,至少是在乔瓦尼的死,或是我们家族其他人的死当中捞不到好处的人,”教皇盯着亚历山大六世的眼睛“这样的人现在只有你,所以才把你召回来,我要你从现在开始暂时担任罗马的城防军指挥官。”

说到这,教皇不等亚历山大开口就继续说:“别忘了,卢克雷齐娅也是波吉亚家的人,而且她是我最喜欢的女儿。”

亚历山大刚刚张开的嘴顿住了。

亚历山大六世的意思很明显,即便不为了波吉亚家,为了卢克雷齐娅,亚历山大也是不能拒绝这个命令的。

如果没有了波吉亚家,或者是这个家族遭受到了什么巨大灾难,那么卢克雷齐娅无疑也会被卷进这些麻烦之中。

乔瓦尼死了肯定会有人从中得到好处,那么卢克雷齐娅呢,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现在看来,似乎真的只有亚历山大不会在波吉亚家的人的死亡当中得到什么好处。

哪怕是法尔内家的人呢?难道不会在其中得到什么好处吗?

亚历山大脑海里迅速闪过斯科普的脸。

他没有想到自己随便的一句话,却真的触到了那个大家都在尽量回避的东西。

乔瓦尼,或者是其他波吉亚家的人死,会让谁从中受益?

“我的儿子死了,”亚历山大六世声音变得低沉下去,低得需要仔细听才能听清“我要知道是谁杀了他,所以帮我找到这个凶手,不论他是谁只要帮我把他找出来,然后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我要看看他的脸。”

看着目光死死盯着桌上任命他为罗马城防军指挥官的命令书的教皇,亚历山大稍微沉吟,随后鞠躬行礼。

“遵命,陛下。”

从教皇的房间出来,亚历山大在一直等待的诺梅洛陪同下离开了大教堂,当他沿着圣天使堡后面的小路一直向前走,来到波提科宫的外面时,他看到了早已经闻讯站在波提科宫门口等待的那两道人影。

突然扑上来的人儿如夏日的蝴蝶,接着就是令人心碎的哭泣。

“亚历山大!乔瓦尼,死了!”

卢克雷齐娅的泪水瞬间滴在亚历山大的脖颈上,而在她的身后,箬莎在远处静静的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