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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蚤形态的遥控装置通过士兵们的意识控制,只要生产线没有被破坏,控制者的意识没有失却,那么,跳蚤就可以不断生产并投入作战中。同时兼任作战兵器和工程机体使用的跳蚤并不具备长时间长距离在宇宙空间中航行的能力,它的理想作战半径在地月距离的百分之一,即便如此,用来救援企业号上的成员也已经足够了。在高川做出决定的同时,企业号的细长下盘开始断裂,内部骨架结构的剖面完全暴露出来,更多的人就如同蚂蚁一样被更强烈的吸力抽出来,幸好他们已经穿戴好宇航服,只要没有直接被抛溅的杂物命中要害,就能够在宇宙环境中苟延残喘一段时间。

“企业号!你的人就要死光了,难道国家机密还要比你们这些人更重要吗?”声音在通讯网络中怒吼着。

“抱歉,有许多原因让我们不得不这么决定。”企业号那边传来的信息让通讯网络沉寂了两三秒。没有人说这个决定是错误的,但却有声音回答到:“这可不是什么正确的决定。你们到底在动力组件隐藏了什么?据我所知,这里所有的飞船,除了三仙岛之外,全都配备了粒子风帆,其余的动力组件只是备用而已。你们也是一样,从投射开始就没有启用过风帆之外的动力组件——不要撒谎,我这里的观测装置在这支舰队里也是最强的一种,能够越过大多数防御和伪装。”

“……我知道了,你们有另外的任务,对不对?”另一个声音突然说到:“除了攻打月球,你们还有另外的任务,而这个任务必须依靠隐藏在动力组件里的东西才能进行。”

“难道你们就没有吗?”企业号这么问到,于是通讯网络中便又沉默下去。

作为联合国的实验舰队,执行联合国的任务是本份之事,但是构成这支实验舰队的各个船舰并不是以联合国的名义,由各国精诚合作完成的,地球上尚未出现一个统一的政府,国家独立研究和制造,国家和国家联合研究与制造,每一艘船舰的诞生都带着某个国家或某一个国家的目标。对付纳粹当然是所有人的大目标,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各有自己的理念、想法、欲求和目的,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第一支实验舰队本就意味着困难重重,最困难的地方就在于,这份力量看似拧成一团,但却会在某些情况下各行其是。

一艘船舰的成员不知道另一艘船舰会在何种情况下,突然就改变重心,尽管共同敌人是纳粹,但是,倘若将打击纳粹视为长期抗战,那么,这个期限会人为延长到多久呢?在更极端的情况下,甚至于连本船舰的成员都并不知晓自身船舰将要执行什么额外任务,因为只有在条件成熟或者发生某种变化的情况下,才会有人将这个额外任务暴露出来。

正如同高川的最终目标是前往另一个高川的身边,而歼灭纳粹则是在抵达这个目标前难以绕过的障碍。相对于高川的个人想法,其他的士兵,拥有正式政府身份的中将和政委等人,又有哪些属于他们自己,属于中央公国这个国家政府的想法呢?

高川十分清楚,当所有人的目标不止一个,合作的条件仅限于某一个共同目标的时候,分歧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只是,他虽然觉得其他人也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却没有想到必然矛盾会这么快就暴露出来。

企业号宁愿自身的崩解,以及大量成员的死伤,也要隐藏某个秘密——高川不觉得,这个秘密就一定藏在动力机组里,哪怕眼下看来,像是动力机组的问题引发了这一系列残酷的突变。

企业号甚至没有向其他船舰请求收容那些被抛离船体的成员,仿佛要坐视他们的死亡。

“太冷酷了。”高川打破了所有人的沉默,“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也许在地球上,不得不变成这样的人,但是,在此时此地,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就算我们无法坦然面对彼此,但至少在力所能及的时候,不能坐视人的死亡。企业号宁愿让这些人死去,但是,既然我们可以救下这些人,我们为什么不那么做呢?仅仅因为我们可能也会某些情况下,做出相同的选择?我们可以为自己的卑劣找借口,但不应该无视想要变得高尚的祈愿,任何卑劣也都不应该成为大义的借口。我相信,想要变成高尚的人……并不是人类社会的一块遮羞布,而是人们自然选择的,由心而发的心愿。诸位,人类从几千年前,就已经开始宣扬美德了,一块遮羞布是没有力量贯穿人类历史的,那些被我们视为真善美的东西,并不是虚伪,也不是偶然,而是客观、重要且必然的东西。”

这么说着的时候,无数的“跳蚤”从三仙岛的一侧喷向宇宙。每一个跳蚤都以一种诡异的曲线行进,看上去就像是它们的脚下有一块看不见的实地,它们就踩着这块看不见的实地蹦跳前行。

“企业号,无论你们隐藏有什么机密,是否用阴暗的想法来看待三仙岛,但是,三仙岛必然对你们进行救援和收容。也许你们认为这是侵犯,是虚伪,是伪善,是假借救援之名另有图谋,但没有关系,这和三仙岛如何做没有干系。”高川沉声道,就如同一种宣誓:“我不会放弃自己可以救下的任何人,这是我的个人想法,但是,这样的我是三仙岛的最高指挥。”

通讯网络中仍旧是沉默。在这让人窒息的沉默中,跳蚤越过了其他船舰,越过了宇宙虚空,蜂拥着,分散开,将抵达范围内仍旧有生命特征的人员收纳进体内。企业号的下盘发生了更剧烈的爆炸,圆盘状的上层却因为早先的分离而没有受到波及,这个圆盘固有一套动力系统,粒子风帆全都在这部分。当跳蚤开始行动的时候,这个圆盘开始绕过正在崩解的细长下盘,向着漂散在近侧的人员和跳蚤逼近,虽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体积,但是剩下的体积和那些四散垂死的成员以及跳蚤比起来,仍旧有着让人绝望的压迫感。

“高川先生,这是你的决定?还是三仙岛所有人的决定?还是中央公国的决定?你虽然是最高指挥官,但是,我们仍旧不觉得,你可以代表整个三仙岛和中央公国。你说的话的确很动人,也很理想,但是,你难道不是在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你的同僚身上吗?你在替他们做决定?你能代表他们所有人?”企业号从通讯网络中传来这份信息:“你是宁愿将身边所有人的性命,都填入这种天真幼稚的大道理中吗?也许我们很冷酷,但是,你是不是太过虚伪了呢?”

“我也觉得自己很虚伪,但是,我只有一个人,只有我的话,是拯救不了多少人的……不,只有我的话,或许谁都拯救不了吧。所以,我需要有人来帮我,哪怕我的想法很天真,也许我的想法真的会伤害来帮助我的人,但我仍旧希望有人来帮我。”高川平静地说道,他并非是出于理性,出于对人的心理,才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到自己被感性驱使着,只是这份感性是平静的,很浓厚,却也像是浓厚地几乎无法流淌。

因为,尽管企业号那么说了,高川这么说了,跳蚤也仍旧在前进,仍旧在救援。中将、副官和政委明明可以清醒地发出号令,却没有任何号令。三仙岛上的三千万士兵,每一个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意志去反对执行高川的决定,却没有任何抗拒的行为。他们没有说话,但是,他们的沉默,让高川愿意相信,这是因为他们做出了和自己同样的决定。也许最初自己的决定是一种自私的立场,但是,当三仙岛上的每一个人,都认可了这份自私的立场,并且自身也愿意站在这个立场上时,这便真正是三仙岛的决定,也是中央公国的决定。

“看,大家没有反对,不是吗?”高川对企业号说:“也许你们有无数种理由可以批判我,但是,睁开眼睛看看吧——”

睁开眼睛看看吧。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理由,怎样的想法,是否真的认可那些伪善般的高大尚的话,不仅仅是三仙岛,其他船舰也都开放了各自的机库,派遣人员开始救援那些被灾难席卷后的幸存者。他们没有说话,但他们开始了行动。

这就足够了。高川觉得,这就足够了。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灾难中,无论自己说了什么,其他人打着什么主意,但是,大部分人都开始救援,这就足够了。因为,语言在促成实际行动前,无论有怎样的修饰,都是无力的。只有行动,才是最有力的。

高川完全不介意其他人如何评价自己的虚伪和浮夸,也不介意他人把自己看做是何种人,更不介意自身到底是不是伪善。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眼前的这么多幸存者,不会因此在宇宙中绝望地死去,也许他们会在之后的种种战斗中,因为种种原因死去,但不是现在。

这就足够了。

面对十四艘船舰派遣出来的救援部队,已经只剩下圆盘部分——或许这才是主体部分——的企业号,停止向幸存者和救援者逼近,一分钟后,拉开了和救援区域的距离。它显得有些孤单,被排斥在本应该由十五艘船舰构成的阵型外。

“……如果你们试图登入企业号,就会被当作入侵者处理。”企业号的回信让人只想冷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笑出来。高川十分清楚,倘若换做了其他船舰发生了类似企业号的意外,也会做出类似的坚持。这支实验舰队是必要的,是勇敢的,却又是脆弱的。

就如同保持默契一般,包括三仙岛在内的十四艘船舰花了半个小时,对企业号的遇难者完成救援。期间,通讯网络中的沉默让舰队中的气氛变得格外沉重和冰冷。无论如何,企业号的做法和高川的决定,以及其他船舰的选择,让本来看似正常磨合的舰队出现了处处裂痕。更可怕的情况在于:本该存在宇宙中,并在理论上会对己方发动攻击的纳粹,却没有任何动静。

没有人知道它们存在于哪里,在做什么。它们的行踪和宇宙一样深邃而冰冷,而己方却已经承受了进入宇宙以来最大的损伤。

这种损伤的程度,乃至于后继影响之大,都让人怀疑,是不是纳粹用了某种神秘的力量促成了这一切。企业号的爆发太突然了,让其他人完全没有准备。它本应该是构成生存策略的一个重要环节,而现在,宇宙联合实验舰队的生存策略却要因此进行大幅度修改。企业号造成物资和心理上的损失已经让整个策略环崩溃了百分之六十,就算纳粹这个时候触发生存策略,舰队在最理想的情况下,全身而退的几率也达不到三成。

在高川的视网膜屏幕中,回归三仙岛的跳蚤已经纷纷就位,而它们带回的幸存者被冷藏安置到看似事先就准备好的“棺材”中。这些“棺材”和士兵们所用的“棺材”在外观上十分相似,最大区别只在于,接驳“棺材”的管线和设备的数量。高川知道这些“棺材”有什么用,在最坏的情况下,“棺材”会将其内部的人员变成“燃料”,对三仙岛进行战斗能力上的强化。

高川并不奢求这些幸存者应该被安置到更好的地方,因为,这里是前所未有的战场。这个战场之残酷,让三千万的中央公国士兵必须抛却任何幸存的可能性。在这个三仙岛上,没有任何理由让外人享受更好的待遇。不,应该说,三仙岛上不存在这样可以让人过得舒服的环境,这就是一台战争机器,一个为了应对世界终末而出现的,中央公国最后的挣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