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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拉斯维加斯在燃烧,从远方看不清的景象,在此时一览无遗,在塌陷的废墟中,建筑的钢筋水泥内脏暴露在暴风雨中,黑色的水流在地面蜿蜒,而燃烧的火焰就随着这些饱受污染的水流滚动着。放眼望去,视野之内的色泽都是阴沉的,就好似被黑夜涂上了一层外膜,但是,只要看到,就不会错认为那是正常的颜色,因为,就连仅存树木的绿,也是绿得太深而近似黑色。街道上有报废的车辆,就像是从远远的地方被某种爆炸的力量吹飞了,翻滚着,砸落在这一带,而时间也同样停留在那一刻,黑色的烟气正源源不绝地从车体中散播出来。

平坦的道路变得坑坑洼洼,狭窄的巷道因为建筑的垮塌而被封堵,锈迹随处可见,一部分细节看上去就像是过了几十年之久,而另一些细节,却明显停留在事变的一刻,矛盾的异常感无处不在。

我们站在废弃的建筑顶上,用尽各种方法去尽量收集任何情报,去关注每一个细节。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硫磺味和硝烟味,温度在这种转冷的暴雨天中,显得不正常的高热,仿佛脚下的都市,其实是建立在一个即将爆发的火山口。我和一些神秘专家摘下了全覆盖式头盔,亲身体验这里空气的味道,不得不说,这个地方已经完全不适宜正常人居住了,空气呼吸到肺部,就好似吸了一大口燃着火星的木屑,几个神秘专家匆匆又将头盔戴上了。

“感觉如何?阿川。”左江和我一样摘下了头盔,以真面目示人,不过,在所有这么做的人中,她显然是最轻松的其中一个。这个恶劣的环境似乎对她完全没有造成影响,我一直都觉得左江的身体素质很好,但现在的对比,才更清楚到底有多好。说起来。富江的身体素质比左江还强。

“很不舒服。”我也有点受不了了,将头盔戴上,重新打开呼吸器,屏幕上的自检状态数据显示。我的身体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已经出现一定的虚弱。我不由得看向五十一区的人,怪不得他们一直都带着防毒面具。如果没有了这东西,那些普通人构成的精锐士兵们,大概连作战的力气都没有吧。

“你们真的打算和我们一起深入吗?”铆钉沉稳地,再次对五十一区的人确认到。

“没办法,虽然我们已经受够了那个地方,但是,以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独自离开拉斯维加斯。郊外也不见得比这里的情况更好。”五十一区的队伍中,暂时就任指挥官的三级魔纹使者苦笑着说到。他们之前能够在幻境中找到我们的位置,是因为装备特殊的缘故,但是,这些装备同样无法让他们离开拉斯维加斯。他们已经尝试过了,在发现我们之前,他们一直都在那片郊外的废墟中徘徊,而所携带的弹药基数,也已经消耗在了那个地方,剩下的根本就不足以一路扫荡那些幽灵士兵,一旦弹药耗尽。在无法离开那片土地的情况下,被幽灵士兵拖死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所以——

“我们只能和你们一起前进,你们的队伍,比我们更加强大,说不定还有活命的机会。”

五十一区的指挥官的回答十分坚定,而他的决定可以代表五十一区这支队伍的全体意志。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对铆钉来说,只要对方肯接受领导,那么,加入己方的人数越多。自然也意味着手头可以动用的资本更多。我不认为铆钉会拒绝,事实上,铆钉甚至没有正面夺取指挥权,而只是默认将五十一区的人马视为自己的一支下属小队。三名神秘专家,两名灰石强化者,配合精英士兵,一共三十六人的编队,相对于nog这边的每一支编队都是弱小的。不过,他们已经进入过这片区域,再次回来,必然有经验可循。

“你们来到这里的时候,这个城市就已经是这副模样了吗?”有人向五十一区的人问到。

“是的,一直都是这副鬼样子。”回答的人有些烦躁,他对继续前进有些轻微的恐惧,可是,他似乎没有选择,脱离大部队的话,死得会更快:“不时还会从上面掉下一些东西。”他这么说着,身边的人不由得和他一样抬头看向天空。从远郊观察拉斯维加斯时,在城市上空所看到的那座颠倒都市,这个时候已经无影无踪,黑色的天幕阴沉却又正常,粗大的雨线连接着天与地,也仿佛在扯动着两边,试图令其合拢,让人感到一股沉重的压抑感。

除了暴风雨的声音和我们自己的声音之外,这个都市中心废墟愈发显得万籁俱寂,没有半点儿人气,更看不到任何活动的怪物。直到有人踩在水洼里,不经意地朝下方一看,猛然叫了一声,好似触电般飞速后撤。其他人被这人惊动,端着枪口凑上来,却没有什么发现。

“你看水里。”之前察觉到不对的人提示到。端着枪的神秘专家小心翼翼地依言凑上去,低头一看,也不清楚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是猛然后退一步。

“是什么东西?”这下子,没有人再轻举妄动了。

“有人在看过来。”那人谨慎地斟酌着自己的言辞,“我肯定,那不是我的倒影,虽然那家伙的脸和我一模一样。我觉得他是真的,就生存在水面的另一端。”

“不是幻觉?也不是怪物?”有人皱起眉头,“如果是复制自我类型的神秘,那么,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从一开始,麻烦就不可能小下来。”另一人嗤笑着,毫不在意地说。

我和江川看了一眼,由眼前的怪异情况所联想到的东西,倒是和江川的固有结界有些相似。江川在获得神秘之前,就经历过左江的妄想体验的洗礼,即便真如那些神秘专家所说的那样,我们将要在某个时候,面对自己的复制人,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对其他人来说,最棘手的敌人可能就是自己。但是,无论是江川还是我,对这种战斗都有着丰富的经验。

不过,那些人注意到的水中异常。在更多人上来检查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了。经过一番修整,我们已经做好了再度出发的准备,目标是之前观测拉斯维加斯时,距离我们最近的一栋高楼大厦。本是和颠倒都市直接相连的高楼大厦,在颠倒都市仿佛已经消失的现在,已经可以分辨出,有一个极限的顶层——并非它原来的顶层,它有三分之一的上部被打断了。

尽管不能确定颠倒都市究竟是消失还是隐密起来,但是众人的想法都一样。必须尝试一下进入这类特殊的高楼大厦中。毕竟,那已经是目前看来最有可能有所发现的异常了,除此之外的异常,体现的都是一种环境上的恶劣。五十一区的人之前也是在攀爬那类大楼时遭受攻击的,在那之前。无论于大街小巷中如何游走,留下的都只是一片废墟的死寂,唯独在攀爬高楼时,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虽然好不容易才从里面逃出来,但现在却不得不再次送上门去,五十一区的人有些情绪复杂,这种复杂并没有刻意掩饰。大多数人都能直接看出来,然而,他们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们跳出建筑顶端,铁蜘蛛和蚱蜢机体踩踏在碎石上发出令人悸动的声响,四周的死寂,传递回来阵阵回声。压抑的气氛在深夜暴雨中愈加浓烈。时间已经接近黎明,但那厚厚皑皑的乌云是否会让阳光穿透,却让人不报以厚望。屏幕上的环境数据不断滚动,一次又一次带来糟糕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流逝。大气污染正在飞速变得严重,黑色的水流将辐射尘埃推向流经的土地,其严重程度足以让裸肤接触这些污染的普通人产生病变,这意味着,在这片大雨覆盖的地区,土地都已经不再适宜人类长期生存了。比起拉斯维加斯的异状,这种污染或许才是普通人更为关心的话题。

我们有特殊防护服遮挡全身,但是淋着这种充满了破坏性的雨水,仍旧让人下意识觉得犹如浸泡在肮脏的下水道中一般,不由得加快了载具的前进。这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阻挠我们,本觉得会留守的那部分纳粹也不见踪影,让人觉得他们对中继器自身的防御能力充满了信心——的确,中继器的强大,无法让人不对它产生信心,我们对此行的危险早有估计,只是,纳粹的无作为给大家更加增添了一些不详的预感。

一些神秘专家反复抛着硬币,我打听了一下,他们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判断自己的运气,如果在复数的抛掷中,出错的次数超过半数,那么,一般而言就是运气不好的象征,如果想要更加准确,就只能抛掷一次,一次性决定自己的错误和正确,不过,这样得出的结果一旦不详,反而会促使人们反复多投掷几次。没有任何科学证据,证明这样的测算是有道理的,在大多数比起相信神秘更相信科学的人眼中,一切的结果,不过是概率问题。不过,对于常年在神秘中行走的人来说,这种看似没道理的过程,却更加深入人心——甚至于,他们也可以用量子学程度的科学理论去解释,那就是“任何变量都并非孤立存在”。

抛和不抛硬币,抛多少次硬币,抛出的硬币结果如何,都会从这个行为本身对周遭产生涟漪般的影响,这种影响或许很微小,微小到不能改变什么,但是,这种涟漪却会一直存在下去,直到被更大的涟漪打碎,从而影响到这个更大的涟漪,而发生了改变的更大涟漪又会对与之相连的物事产生另一种影响——如此循环下去,改变就由此发生了。

改变本身,从开始付之行动的时候,哪怕仅仅是一个念头的活跃,就已经出现。无论从微观角度还是宏观角度,无论从科学角度还是神秘角度,抛硬币这种行为看似简单,却巧妙地结合了看似不相关联,甚至于表面排斥的理念。它是科学而物理的,但又是神秘而异常的。

这样的理念,还是我第一次听说,但是,从我所拥有的学识范围内,却无法否认它的可能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抛硬币会是如此深奥的事情,但对那些人来说,大概也只是在辩驳中才会提出的说法吧,有点硬撑的意思。然而。每当我想起“江”和“病毒”的存在,想起因为人类自身的极限而无法确认的世界,想起这个末日幻境,以及我将要赌上一切的行动。就不由得去相信,这的确就是真实的一个侧面。

如果,一切思维和行动的存在,在它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必然在广袤的,无法被人类自身观测和认知的存在范围中造成影响,那么。我希望我的思想和行动,所带来的影响,会是一个在自己看来足够好的结果。我想,自己何尝不是在抛硬币呢?只是,我抛掷的。并非常识意义上的硬币而已。

如今我觉得,自己可以理解那些反复抛着硬币的神秘专家了。他们心中的不安,就凝聚在这枚硬币上。

十分钟后,我们抵达最近的高楼大厦,和之前所说的一样,它的上半部彻底被毁掉了,像是爆炸又像是融化。更像是被人咬了一口的巧克力。这样的高楼大厦在拉斯维加斯完好的时候,必然有一些名声,但此时,大厦以往的名字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在乎。如果在郊外所看到的颠倒都市的景象是切实存在的,那么。即便这栋大厦塌了一半,也应该会有另一半无法看见的部位,连接着头顶上方的世界吧——正因为无法用肉眼看到,所以才觉得,那个颠倒都市才是我们真正要去的地方。一个意识态的世界。

铁蜘蛛和蚱蜢机体捣毁了正门,开凿出一个足以容纳机体进入的口子。第一层的大堂十分宽敞,高度也完全可以容纳机体,不过,在我的连速判定中,上边楼层的高度就会降低到只有三四米高的程度,对于体格庞大的机体来说,是最不适宜的作战环境。不仅仅是我可以直接侦测到上面的情况,其他人也同样可以做到,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距离,如何调动机体就是优先要解决的问题,毕竟,总不可能放着强力的工具不使用。

“我建议将机体留下。”五十一区的人说:“我们所看到的怪物机动性很强,如果机体堵塞了移动路线,对那些怪物来说不算障碍,却会影响我们的行动。我们不是所有人都能穿墙而过的。”

“以一层的距离遥控机体行动。”铆钉很快就决定到:“尽量将我们和机体的行动,同步在两个楼层中的同一条直线上。你们看看这栋大厦的蓝图就知道了,在楼层的两侧都有安全楼体。不过,在那之前,我们先尝试用武器破坏楼层,直接从空洞跃上去。”

五十一区的人摇摇头,他们提起过,这样的办法在他们行动的时候已经尝试过了,但如果这一次和他们的遭遇没什么差别,那么,越往上行,异常就会越加明显,到最后,不用双脚攀爬是不可能前进的。只是,对于我们来说,他们提供的情报,只能作为参考,因此,最终还是赞同了铆钉的决定。

五十一区的人这一次不需要打头阵了,不过,这无法让他们觉得安心,尽管他们的表情就像是在看着后来者重蹈覆辙,不过,出于自身素质,并没有做出强硬的反对,更没有嘲笑的情绪。正如事先说好的那样,我们这一队充当先锋,约翰牛二话不说,操纵着铁蜘蛛,直接给头顶上方的天花板来了一炮,强力的实体炮弹直接轰穿了五层楼,在落石砸下之前,铁蜘蛛已经跳离原地。

在剧烈的震动平息之后,还不断有龟裂沿着豁口蔓延,一眼望去就明白,那里已经不在具备承重的作用。其他人都警惕起来,声势浩大的动作,自然也是为了打草惊蛇。如果这里真的埋伏着什么,或许会在这一刻跳出来,至少,其活动被观测到可能性,要比之前那种死寂的气氛更大。

所有人都在张望,通过自己的神秘和直感,去搜索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分钟后,没有结果,铆钉朝我们点点头,示意我们可以前进了。

在约翰牛的操纵下,铁蜘蛛冲回大洞下,多足就如同压缩的弹簧般震了起来,一个呼吸间就直接将我们送上了第二层,龟裂的洞口边缘再次碎裂,而铁蜘蛛在那之前,已经借助口器射出的绳索,向第三层的豁口攀去。

就如同一只真正的大蜘蛛一般。

想象中的攻击没有来临,我们停留在第三层,等待其他人上来,并负责戒备工作。我用连锁判定扫描着头上的两层,方圆五十米的观测范围,足以将还没开凿出洞口的楼层也关注起来。物质的活动,在相互碰撞中,好似涟漪一样扩散,我依靠感觉去判断这种扩散是否有异常的地方,甚至依靠碰撞时的落点,去勾勒具体的形状,这就像是将无数的“点”拼接成“面”一样,是十分繁琐而非脑力的行为,对我如今的身体强度而言,负荷同样巨大,若放在过去,大概就会流鼻血了吧。

这种强度的侦测,反馈回来的仍旧是“一切正常”,然而,这里的怪异氛围是如此浓郁,让这种“正常”也变得不正常起来。没有得到敌人的信息,其他人安全抵达了第三层,在其他人也确认完毕之后,我们又开始朝更高的楼层进发。

工作是重复的,开炮轰击,跳跃攀爬,不走楼梯而是自己开凿路线。一直上行,其过程顺利到无以复加,可是,心中沉重的压力,却不降反升。这种情况,将会持续到异常切实出现,亦或着……我们抵达了顶端却发现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有人低声自问。我们全体人马站在这栋大厦最高层,那仿佛被啃过的巧克力一端,四周的风景变得更加辽阔,雨水迷蒙的视野中,一切是如此平静,诡异而死寂,没有任何的异常,也没有任何危机,可是,却是完全出乎意料,让人感到十分不自在。

在这里,我们没有发现接驳颠倒都市的另一侧楼体,让人不由得觉得,这次试探已经失败了。但是,如果整个拉斯维加斯,都是这般没有动静的话,我们的任务也就很难找到途径去完成。连敌人的正体都找不到,又如何去破坏呢?毫无疑问,如果事实就是如此,所造成的打击,恐怕比敌人出现后规模是如何庞大如何震撼,都来得更大。

“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曾经做过同样事情的五十一区的人,有些焦躁起来:“我们上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别着急,我也觉得不正常。”我们这边有人安慰到:“也许现在的正常只是错觉而已……”

他正这么说着,突然有名五十一区的士兵发出怪叫声,我们看向他的时候,就看到了他那因为紧张和震惊而骤然紧缩的瞳孔。下一刻,他猛然抓住一条凸起的钢筋,而整个人就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扯了上去般,悬挂在半空,仿佛依靠钢筋才避免了脱离这片楼顶。

“拉我一把!快来拉我一把!不,赶快固定自己!该死的!”士兵叫道:“难道你们没有发现,我们是颠倒的吗?”

他的话音刚落,我们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拉扯我们的身体,试图让我们向上飞——不,是坠落!

重力感在一瞬间产生逆转,我及时固定自己的身体,就发现都市地面是在头顶上方的,而雨水,正从下方不断向上灌来。

世界,颠倒了。

或者说,当我们之中有人意识到的时候,它便颠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