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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恩女士的名片十分朴素,除了一个电子邮箱号码,甚至连梅恩女士的姓名都没有打印上去,右上角是一个网格状球体的标记,借助标记上的虹膜技术,能在光线和角度的双重作用下营造出立体感。我把玩了一阵,充满立体感的网络球在改变光线角度时,仿佛在旋转一般。我想,这个网络球的设计概念大约来自地球仪和经纬线吧。

我向教授询问这个网络球的意义,没想到身为梅恩女士老朋友的教授本人也语焉不详,只说是一个由梅恩女士牵头举办的私人性质的沙龙,但受邀者并非都是学术界的知名人士,而是一些不知名的陌生人。教授本人对这个沙龙不感兴趣,在他看来,这个沙龙不过是梅恩女士的心理实验场罢了。

目送梅恩女士登上演讲台后,我没有继续呆在现场,用前学生会成员的身份进入综合楼安全管理处。这里的监视器终端二十四小时运作,监控大楼里所有室区和走廊的景象。此时,作为本日最重要的节目,梅恩女士的演讲现场被放大到五十寸的中央屏幕上,工作人员还刻意将声音调出来。

我跟在场的人打了声招呼,身为前学生会的优秀成员,我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不少,彼此之间也算是老熟人了。虽然我即将毕业,但是看在人情上,他们还是为我腾出一台电脑。

中央屏幕上,梅恩女士一边在黑板上书写,一边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进行讲解,喇叭里还不时传来观众交头接耳的声音。我身旁的这些监控人员一副认真的模样,不过实际上他们没有一个懂得心理学。我没有理会梅恩女士的演讲,利用摄像头将名片上的网络球图标扫描到,并通过一个个特定的网络搜索引擎进行检索和过滤。

为大众提供普及型服务的搜索引擎中关于“网络球”的条目多达几十万个,可我翻了好几页都没有找到提及“梅恩”这个名字的资料。常用的专业搜索引擎中虽然有提及梅恩女士的论文,但关于她的简介却是千篇一律,简单扼要,根本就没有提及“网络球”沙龙的事情。之后我又调用了几个不太知名,基于后台人工处理的专业引擎,这些引擎在资料存储量上并不大,但是在一些既有资料里会附带更多的相关链接,因为经过人工处理,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得到更详细和更专业的结果。

这些引擎的经营方并不依靠大众知名度挣钱,在国内,即便是研究生也不是每一个都知道他们的存在。告知我这种引擎存在的心理学系教授打趣般说过:“如果有必要,他们会连三流小报的哪怕是指甲大小的刊载也记录下来。越是在专业领域里知名的人士,就越有可能。你看到这条赞助链接了吗?传闻赞助到一定年份和份额后,可以从他们那里获得更加专业的情报。”

不过,在我的就学生涯中,这种传闻并没有得到证明。

在这种不为大多数人知道的专业资料引擎中,具备“梅恩”这个关键词的条目只剩下几百条,确定是梅恩女士的就更少了。i没有重复的部分中,有半数是由引擎经营方录入的资料。他们将这些资料发在一个简单的网页上,这个网页没有名字,网址也会随机更换,除了自家引擎之外,其它大多数搜索引擎都无法检索到。网页里没有目录链接,所有的内容都按照日期排列下去。

梅恩女士在外界留下的私人资料很少,大部分性描述,所以这张网页很快就载入完毕。我拖动下拉条,一目十行匆匆浏览了一遍,最引人注意的无非是几张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梅恩女士四十多岁时的照片,她的打扮和现在有了很大的区别,眉宇间的神态也不尽相同,时光摧毁了她的美貌和锋芒,只剩下五官轮廓和端庄文雅的气质让人能够将两者联系起来。在这张照片里,她并非一个人,在她的身边有一个怀抱小熊布偶的女孩,身穿俗称哥特式的黑白色连衣裙,眼神看起来有些闪烁,似乎不怎么愿意留下影像。我一下子就将她和脑海中勾勒的“桃乐丝”的形象重叠起来。

貌似桃乐丝的女孩竟然和中年时期的梅恩女士认识,而且关系亲密,这个发现让我不由得愕然,随即又更加专注地观察起这张照片来。

在梅恩女士的身后还有三个身穿皮衣的男人,或者头戴牛仔帽,或者在胸前挂着墨镜,精状彪悍的气息时隔多年仍能感受得到。无论是年轻人,还是壮年人,这些男人都在腰间、手腕和小腿处留下一些佩戴武器的痕迹。虽然没有直接看到武器本身,但是他们似乎也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在国外,对刀具、弓箭甚至是枪械的管制要比国内轻松多了,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他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呢。

犯罪者?保安?警察?军人?猎人?我在脑海中罗列了许多职业,不过最终都没能确定下来。梅恩女士早年的交际显然比我的心理学系教授要广泛得多。

照片中的背景是一处残旧的院落前,镜头的远角摄入一部分荒凉的大地,半截枯萎的小树从照片边缘伸出枝干。我觉得这些人刚打猎归来,因为在男人的衣装上不起眼的地方留下了似乎是血迹的痕迹,他们的表情有些怪异,这种怪异我再了解不过了,在剧烈的搏斗和运动之后,又要压抑由此产生的激动,就会在故作平静的脸上留下端倪。

不过,在这片荒芜的大地上,又是狩猎怎样的猎物呢?

一个心理学家,一个看似柔弱怯人的女孩,三个精悍的男人。这个组合当真是有些令人在意。

一阵热烈的掌声从中央屏幕处传来,我这才发觉自己完全错过了一位心理学大师关于自己最新研究成功的演讲。就在我专注查找和分析梅恩女士的资料时,她的论文发表会已经结束了。

时间过得真快,我不由得这么想到。i这场发表会结束之后,我还要参与后面的收尾工作。因为这张网页被设置为无法通过寻常方式保存下来,所以我在离开电脑前将整个电脑屏幕做下截图,保存在自己的。

我回到举办论文发表会的大教室时,没有再遇到梅恩女士,我听周围的人说,她一做完演讲就在教授的陪同下匆匆离开了。留在大教室里的人滞留了一段时间,一度十分兴奋,花了一番工夫才被我和其他学生会成员劝走。接下来在这里要举行“科幻与科时间旅行可行性研讨会”,其他人都不太关心这个研讨会,只是将演讲时的辅助器械搬走,连地面和桌子都没有清理,被离去者撞得乱七八糟的椅子也没有心思理会。

出于对“斯坦因”此人的兴趣,我将几张倒在地上的椅子扶正后,就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打开之前保存的截图继续研究起来。

根据一些蛛丝马迹的分析,我判断这张照片的背景是在一处高原上,时节是夏秋交际。那栋破旧的院落很可能是一间修道院。当我将截图放大的时候,在修道院侧墙处没有正面拍摄到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些让人在意的地方。

我重复观察了几次,都觉得墙上被镂空,像是窗户的地方,结合地上不清晰的影子,竟然能够勾勒出一个十字架的模样——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十字架,更像是席森神父身上佩戴的,代表了末日真理教的十字架。

这样的想法一旦生出,很快就变得根深蒂固起来。我尝试找了几个理由来证明并不如自己所想,但这些理由很快就被自己推翻,结果只是让“末日真理教”这个名词变得更加清晰。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激动、惊愕、不解,还有许多莫名的情绪,其中少不了忌惮和猜疑,种种疑问随之而生。可最终这些情绪都化做流水,悄悄地从我的内心流淌出去,只余下一片空白。这种空白并没有让我感到茫然,就好像是照片里所预示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突然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梅恩女士,疑似桃乐丝的女孩,三个男人,如果他们都和末日真理教有关系,又有什么不可以呢?末日真理教拥有悠久的历史,在被玛尔琼斯家掌握之前,也不是臭名昭著,为非做歹的邪教。梅恩女士受到其原生教义的感召加入教派也并非不可能。据我所知,有许多心理学家都会因为自身心理因素而信奉一些不知名的教派,进而取得心灵慰藉,或是更高的心理学成就。对于治疗和探究心理的学者来说,他们对自己的心灵缺憾更加敏感,对心灵养分也比常人更加饥渴。

不过,从梅恩女士取得的成就,以及她并没有太多私人资料泄露在外的情况来看,她在末日真理教中的地位应该不低。无论疑似桃乐丝的女孩也好,还是她身后的三个男人也好,都是以她为首脑。

如果梅恩女士真的是末日真理教的教徒,如今在教派被玛尔琼斯家把持的情况下,她仍旧为那些诡异的人服务吗?我决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她谈谈,顺便了解一下这位疑似桃乐丝的女孩的情况。

我越是观察这张照片里的诸人,就越是觉得他们变得十分眼熟,觉得自己和他们都相识。这大概又是既视感在起作用吧,如果在前一个世界线里,我们彼此相遇,那么在这个世界线里又再次相遇,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还有网络球——我为梅恩女士的名片上的奇怪图标起的名字,同时也是梅恩女士的私人沙龙的或许前一个世界线里的“高川”曾经参与过,以至于它也变得熟悉起来。在这个世界,我除了从心理学教授口中得知它是个沙龙外,无法在网络上找到关于它的只言片语。

这又是个怎样的沙龙组织呢?照片上的诸人是否都是它的成员呢?我突然没来由觉得,这个沙龙肯定就如同我们耳语者一般,是一个独立的小型秘密组织,而并非下辖于末日真理教。

就在我呆在角落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教室里已经陆续有研讨会的与会者进入。他们通常都是三俩结伴,意趣性昂地讨论关于科幻小说、电影和游戏的内容,并经常引用经典科幻中提及的理论来辩驳对方。有不少人怀中就抱着大部头的经典科幻小说,似乎刚刚才从图书馆出来。大多数人会因为突然听到身边人的讨论就自然而然地插入进去,但也有几个人表现得冰冷孤僻,和我一样选在角落里坐下,一言不发,要不是发呆的样子,要不就是埋首在自己所携带的资料中。

我觉得这里的人,大多数并非单纯关注“时间旅行”这个话题的科学爱好者,只是兴趣广泛的科幻乃至于伪科幻的爱好者罢了。

说起来,现在这个年头,除了“疯狂科学家”,又有谁会明码标价地去研究时间旅行呢?真正对时间旅行的理论和难处有所了解的人,大多是研究相对论和量子力学,并有所建树的专业人士。

我并不看好这场研讨会能够顺利进行,要不是令人乏味的老生常谈,要不就是被观众带偏论题。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因为在意“斯坦因”本人而已。

随着研讨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教室里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最终没有坐满桌椅,大家也对会议现场的凌乱没有抱怨,大概都知道会是这副模样吧。正点的时候,一个女人走进来,沉重的关门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在女人登上讲台的短短几步路中,教室里的气氛很快就从喧哗变得悄无声息。在女人威风凛凛地站在讲台上,用一种带有强大压迫感的目光扫视下方与会者的时候,教室里寂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

空气中传来众人沉重的呼吸声。

女人点点头,似乎对这种压抑沉默的气氛十分满意。

“大家好,我叫近江,网名斯坦因。”她用一种高傲的语气说:“也许你们都猜到了。没错,我就是近年来在表世界线理论的那个斯坦因。虽然我并非这个学校的学生,但是我知道,我要找的人就在你们之中。我希望能和他一起共度一生中余下的时光,一起研究世界线理论,一起创造出真正的时间机器。我已经通过某些途径得到预言,只要这个人确实存在,那么我的研究就会进入最终阶段。所以,接下来的时间请大家随意就时间旅行的话题发表看法,也可以谈论世界线理论。虽然你们这些金克拉脑袋无法理解我的用意,但是你们应该庆幸,我一定会在你们之中选出那个幸运儿。”

她的话说完之后,台下令人窒息的寂静仍旧持续了好一会,每个人都好似泥雕般呆滞,直到有人不小心让手中的水瓶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才让空气重新流动起来。寂静被打破之后,台下的喧哗顿时高涨起来,每个人都在嗡嗡地交头接耳,朝台上的女人投去异样的眼神。

说句实话,之前那番话如果不是台上这个女人说出来,大抵不会有这样轰动效果。这个女人天生就带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质,仿佛天生就是带头人。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能在不自觉中对他人产生巨大的影响力。我觉得她并非故意将态度摆放得高高在上,也不是长年的娇惯才养成这种习惯,大家都应该能感受得到她话语中的真挚和不容置疑。我读过的心籍中有过这种人的描述,全都是经过训练和磨练之后才逐步养成这种气质,不过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人的存在。

说句实话,她身上不仅气质,就连相貌同样和这种口吻十分相配。虽然衣着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却格外有一种华丽的感觉。

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漂亮女人呀。这样的想法,想必在场的每个人都会有吧。

我再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

不是本校的学生,年龄大约二十多岁,比我要大上一些,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已经完全褪去青涩,三围给人黄金比例的起伏感,特别能吸引男性的注意力。虽然语气有些冲,让人切实体会到她的棱角,但应该也不是愣头青。她身穿十分普通的罩衫和褪色的牛仔裤,不仅不给人寒酸的感觉,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干练,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她还有一头黑亮的长发,发质明显和在场的其他人不同,就像绸缎一样。唯一要说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她的肌肤了。对比起她的眼眸和头发的黑色,她的肌肤给人一种病弱的苍白感和透明感,就好似能够看到肌肤下的血管一般,格外令人觉得刺眼。

尽管如此,她并非是弱不禁风的人。当她抱着手臂伫立在讲台上,环视台下喧闹的诸人时,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给人强大的力量,给人一种无法和她长时间对视的压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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