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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酱油

我对富江的出现感到困惑,当玛索说那是她曾经碰到过的怪物时,我半信半疑,因为那个声音和脚步的节奏,说话的语气和方式几乎和我印象中的富江一模一样。她出现时机的确太过凑巧了,不过,同样有无数种解释可以证明这并非巧合。但我总觉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飘浮在这阴郁迷离的光景里。

玛索拉着我转到手术台后,藏身在阴影中,借助架子间的空隙注视前方大门上的玻璃窗。她轻声告诉我,这个怪物的正体不明,善于伪装,能够变幻成猎物心中某人的形象。它曾经变成我的模样接近玛索,差点让玛索死于非命。

无论是谁,在这种诡异的场景下,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我无声从背后拔出灰色的匕首。

长长的身影出现在玻璃窗外的墙壁上,如同哈哈镜一样扭曲拉长的影子,在阴沉的走廊中撩拨着惶惶的心弦。玛索的呼吸变得微不可闻,她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影子的来处。富江的声音也停止了,只剩下脚步声有条不紊地响起。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拖得漫长。

女人从门外走了过去,她似乎根本就没在意这间手术室,头也不会地,就这么散步般从我们的眼底走向走廊的另一侧。

玛索轻轻松了一口气,可是下一刻,那个身影猛然倒退回来,让玛索的呼吸倏然停止。

女人后仰着身体,只有头侧转过来,透过玻璃窗窥视手术间。那个若有深意的笑容和诡异的眼神如同再说:我找到你们了。

我看得十分清楚,那张脸的确是富江没错。可是,也是这个形象让我确认了这个女人的真面目。

这个家伙是怪物

因为她展现的是富江现在使用的身躯,那个前末日真理女士官的躯壳,而并非富江真正的姿态。富江真正的样子是怎样的?其实连我也无法形容,即便是最初的身体,每当她转换人格,也会给人不同的感觉。那就像是女人通过精湛的化妆术和心理伪装,将自己变成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人。

于是,对我而言,对江印象最深的姿态,就是那只活生生的左眼和一滩浓稠的血液。因为她现在就在我的身体中,和我切实地融为一体。

也许,在这个精神的世界里,那个怪物能够模仿人们心底对某人的印象吧。可是,这种基于一厢情愿的印象再肤浅不过。

玛索紧绷着身体,右手紧握着长矛,骨节发白,显得十分紧张,就在刚才,她的目光和那个看似富江的怪物碰上了。我抓住她的左手,上面湿漉漉的全是冷汗。

怪物富江推门,我们先前将大门从内部上了锁,门没打开,只是哐哐作响。过了一阵,它似乎放弃了,探身将脸贴到玻璃前。那张和富江一模一样的脸,同样的疤痕,同样充满了野性的魅力,同样的了然而神秘的笑容,却令人毛骨悚然。她的目光在室内游弋半晌,最终落在手术台上,充满了穿透力,我和玛索都知道,它肯定发现我们了。

“阿川,这可不好玩。你背着我找女人,对不对?我要生气了。”它轻声说。

我们没有作声。

“阿川,让我进去,你知道我多么爱你。”它仿佛自言自语般说。

“你讨厌我了吗?你说过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你反悔了吗?”它的声调就像在朗诵一首幽怨的诗。

可是,这种变幻不定的情态更让我肯定,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富江。或者说,它根本无法模仿真正的江。

“为什么不回答?你聋了吗?”它变得有些气愤。

整个世界变得死寂。

过了半晌,它的脸忽地沉下来,阴森森地说:“我要杀了你。”

它不再客气,门锁发出刺耳的断裂声,大门硬生生被她扯开了。灯光似乎也被这股凶狠的气势震得一阵闪烁,光影明灭,那个健美凶残的轮廓就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魔鬼。玛索握住我的手更加用力了。

它走进来,立刻触动扫帚陷阱。它没有闪躲,本就没什么杀伤力的扫帚打在她身上,立刻弹飞出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它一看也不看,继续向手术台走来,突然在第二个陷阱前停下来,抬头向上望去,它理所当然看到了那两个致命的沉重铁柜。

被识破了。它露出嘲讽的笑容。

我正要松开玛索的手冲出去,玛索突然拉住我,然后松开我的手,抓住手术台边的一条绳索。

富江怪物绕开铁柜的落点向我们走来,仍旧是那种不疾不徐的模样,也许在它眼中,我们就是在它掌心里的猎物吧。可是就在它踏出第四步的时候,玛索猛然扯开绳索系在手术台上的活结。

头顶发出金属扭曲的吱呀声,绳索飙上去,铁柜呼的一声落下来,但却不是当初那种落体攻击。如同两个巨大的摆锤,眨眼间砸在怪物的身上。富江怪物只来得及做出一个阻挡的姿势,顿时如同被苍蝇拍扇中一般,直挺挺飞出五米远,砸在放置手术刀具的架子上,显得十分狼狈。

它身上的衣服被切破多处,却没有流血。它一边嘶吼着,一边从地上爬起来。玛索立刻跳出手术台,小跑几步,用力将长矛执了出去。

富江怪物还没站稳身体,立刻被长矛贯穿左胸,踉跄倒退一步,双腿一软,如同活人一样跪下来,双手支在地上,如抽风箱一样发出粗重的呼吸声。看到它一副垂死的模样,玛索的眼中没有任何仁慈和犹豫,她一脸狠厉地从一旁取出开颅用的电钻,用力压下开关。

钻头飞速旋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呜呜声。

玛索的战斗干脆利落,让我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当我提着匕首从手术台后站起来时,她已经飞步上前。

富江怪物用虚弱而充满希冀的目光盯着我,朝我伸出手,它的嘴里嚼着血液,想说些什么话,立刻呛咳起来。

我看懂了它的唇语:救我,救救我。

刹那间,那张惨然的富江的脸似乎变得无比真实。

可是玛索的行动比我的思绪更快,在我恍惚的时候,她已经从身后将它踢倒,踩着它的背脊,将电钻狠狠插进了它的脑袋。

没有血液飞溅,以钻头为中心,富江怪物的头颅和身躯似乎变成了一滩烂泥,被搅拌着,逐渐变得透明,最后完全消失在空气中,插在它胸口的长矛落在地上。

玛索警惕地四下张望,直到确认怪物的确消失后,这才双肩一松,将电钻关掉,扔在地上。她双手叉腰,呼吸显得浑浊。尽管战斗的时间不长,她却似乎花费了极大的气力,就像是刚结束长跑一般疲惫。

我端视富江曾经趴着的地方,虽然明知道是怪物变的,但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露出那种凄然惨淡的表情,仍旧无法释怀。

“似乎很弱?”我疑惑着问道,这个怪物进来时声势浩大,可是下场却有些虎头蛇尾。

“我也不知道。”玛索摇摇头,“之前它变成你的时候比刚才厉害得多。”

“你打算怎么办?就一直躲在这个地方?”我问道。

“不这么做又能怎样呢?”玛索顿了顿,转移话题道:“不说这些令人沮丧的事情了。你的未婚妻就是这种调调?看上去不是什么正经人呀。”

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在寻常人眼里看来,富江现在的身体和我这个学生哥看上去根本扯不到一块。

“不合适?”我笑了笑。

“简直是油和水的区别。”

“她当过兵,很厉害的。”

“外表似乎是那么一回事,不过身手上可看不出来。”玛索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她似乎比你大很多。”

“是啊,我比较喜欢胸部大有技术的半开玩笑道。

“那你更应该考虑一下我。”玛索故意托起胸部,凌乱的衣衫半遮半掩,撕裂的短裙露出圆润的大腿,ing罩的一根肩带滑下来,显得十分撩人,“我的胸部一样大,但技术比她更好。”

“看起来是那么回事。”我盯着她的眼睛,说:“不过我更希望能在现实里,而不是梦里。不要随便死掉呀,玛索。”

“你这个小家伙……”玛索失笑,将**的姿态收敛起来,她微笑着看我的眼睛,认真地回答道:“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

“谢谢。”

“什么?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玛索诧异看过来。

不,我的确要感谢你,玛索。是你的意志,让我的行动有了意义。

当孩子还是个孩子,就决定要成为英雄。当孩子渐渐长大,那颗火热的心脏也在冷却。残酷的现实,让梦想成为英雄的孩子明白,自己无法拯救每一个人,但至少可以试着拯救你们。

英雄的存在是为了拯救什么,但是,若这个世界没有战火和死亡,没有悲伤和痛苦,没有希望被拯救的意志,英雄也就不复存在。

谢谢你,咲夜,谢谢你,玛索,是你们拯救了我的梦想。

“我会成为你的英雄。”

“我期待着。那么,我可爱的英雄,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玛索如同一条美女蛇般缠上来,双手挽着我的颈脖,丰满的曲线挤压着我的手臂,在我耳边呢喃般吐息,“你要怎么离开这个梦境?和上次一样?”

“我打算看看还有多少个有这种涂鸦的房间。”我指着对面墙壁上的涂鸦和房号刻痕说:“可以确定的是,祭礼开始了,这个梦境世界也随之扩大,精神病院外的世界正在构成,我就是从外面进来找你的。祭礼完成至少要十二个祭品,我怀疑和这种涂鸦房间中的怪物有关系。”

“精神病院的外面?”玛索放开我,惊诧地问:“我们可以出去了吗?外面有怪物吗?”

“我这次进入梦境时就在外面,可是进入精神病院后就出不去了。”我知道她的想法,外面说不定是安全的。

玛索露出遗憾的表情,但很快就振作起精神,不愧是能够独立杀死怪物的女人。

“玛索,你知道哪里还有这种涂鸦房间吗?”我问。

“有一个。”玛索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玛索拾起长矛在前方带路,我劝她留下来,毕竟这一路上难说不会碰到其它怪物。不过她却说,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还不如和我一起行动更加安全。蒙她看重,我自然不能推脱。

“我也想知道第三个涂鸦房里有什么怪物。”她说。

“你没打开?”

“你觉得我有那么傻吗?一堆虫子,一个女鬼,一个会变形的怪物,已经有够头疼的了。”

“那个会变成*人类的怪物是怎么来的?”我诧异地问道。

“谁知道。”玛索用无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看到一个女孩,追上去的时候就碰到了。”

“女孩?我也碰到过,我告诉过你吧。”我形容了一下自己曾经见过的那个女孩的样子,结果我们俩遇到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我还碰到过一个男孩。”我说

“这我知道。可惜我没见到他。”玛索说:“希望我能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精神病院的妖精吧。”为了轻松一下,我开玩笑地说。

“这可一点都不好笑。”

一路上我们彼此交换情报,顺便说些俏皮话放松心情,阴森森的走廊实在太过压抑。原本做好了会遭遇怪物的准备,结果却十分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出乎我意料,新的涂鸦房竟然在一间女厕中。尽管不觉得这个建筑中除了我和玛索之外还有其他人,不过看到厕所墙上的女性标志,我仍旧犹豫了一下。

大概是触景生情的缘故,有些丢脸的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出来。那是升上小学四年级前的事情了,被那时的朋友怂恿着,一起跑进女厕里捣蛋,结果被正在上厕所的年轻女老师抓到。我永远无法忘记当我们一脚踹开厕所门,结果发现里面竟然有人,还是自己熟悉的老师时,那种踩着老虎尾巴般的心情。

实在是不堪回首的黑历史,自那以后,我和那几个朋友每天都躲着那名女老师走。

“怎么了?”玛索发觉我没有跟进来,不由得回头看来,“你没进过女厕吗?”

“没……”我没底气地说。

“那就进来参观一下,免费的。”玛索狡黠地眨着眼睛,“放心吧,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对别人说。”

“我才不怕你对别人说”

“那还呆在那里做什么?”

“我只是要酝酿一下心情而已。”

我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狠下心走进厕所中。唉,要是有根烟就好了。

玛索在一个隔间前停下来,我甩开脑子里关于女厕的尴尬回忆,朝那边投去视线,立刻看到了厕门上的涂鸦和刻痕。

这次刻上去的数字是103。涂鸦是一个穿女裙的家伙亡命奔逃,一边惊恐地尖叫,一边回望身后的怪物。这个怪物和之前两幅涂鸦中的怪物是一样的,血盆大口,尖牙利齿,似人而非人。之所以称呼受害者为“家伙”,是因为这个人虽然穿着裙子,却更像是男人,而且是一个身材魁梧,手臂和胸口长着浓密卷毛的男人。

“这个家伙是变态吗?”玛索皱着眉头咕哝着。

我也想问这句话。

被怪物抓住却诡笑着的男人。

被绑在十字架上的光头女病人。

男扮女装的逃亡者。

这些涂鸦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如果这几人都是祭品,那么他们的表情、穿着、行动和场景都应该是有意义的。如果我可以弄清这个意义,就能通过这个规律找到可能会变成祭品的其他人。如果我能在醒来后,复写出这些图案,说不定就能找出他们的身份,再通过其它途径得知他们在精神病院中的经历。也许他们中有些是托马斯和恩格斯的熟人。

可是这些我都无法做到。太过复杂的信息,在苏醒后就会变得支离破碎。我有时会希望,自己能够再聪明一些就好了。

如果咲夜在这里的话……突然间,我升起这个念头,但随即又打断了。

背后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玛索和我不约而同回头看向厕所的入口处,那个身穿病人长袍的男孩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我,他的目光漠然,没有任何生命的活力,就像一个活动着的冰冷尸体。

“你是什么人?”我一边盯着他,一边走到玛索跟前,匕首在指尖转动。

男孩没有说话,盯着我的目光充满某种力量,让我腋下渗出汗水。

男孩身后的影子似乎在蠕动。不,的确在蠕动,那是一大群虫子

曾经在107室被放出的虫群在阴影中翻滚,阴影就像一张网,它们正试图挣脱那张黑色巨网的禁锢。

男孩掀动嘴唇,这一次,我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滚出去。”他的声音平静,无机般冰冷,又给人一种机械感。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说。

突然间,虫子怪物们挣脱了阴影的禁锢,铺天盖地的从男孩的身后涌进来。男孩伫立的身影就像一块礁石,将黑色的虫潮劈成两半,没有一只虫子跳上他的身子,只是从他的两侧流进厕所中。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转过身体,将匕首扔到玛索的手中,就算我不在了,夸克也可以保护好她吧。我张开双臂,凝视着玛索惊恐的双眸,在那里面我看到的不是虫子,而是一片流水般的金色火焰。

瞬息间,灼烧的热浪扑到我的背上。

“我会回来的。”我大声喊道,眼前的世界在火焰的光芒中融化。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