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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江和荣格对话的时候,我一直观察他的表情。他的神情、眼神、动作和外表给人的印象十分明确,但如果想要从中深入去分析他是个怎样的人反而会受到阻碍,因为大概是职业习惯的缘故,他将自己的性格隐藏得很好。

不过,我至少知道一点,这个人力保自己无论何时都保持客观公正的态度,谨慎而且防御心很强,这种防御是在心理层面上的,他极力阻止他人去剖析自己。

这很符合研究和应用心理学的专家的特征。

正如富江总是一副开朗奔放的样子。

虽然都是副队长,但是严格说来,我比富江大上半级,可是谈话的主导人却是富江。并非是我自傲自大,只是我的个性和特长如此,否则也不会在学生会中乐于担任副职。因为我一直没有说话,所以荣格在说话的时候,用眼角余光充满穿透力地看了我一眼。

“请到会议室来,我打算让大家自我介绍一下。”荣格说出来意。

“所有人都到齐了?”富江问。

“是的,都很准时。”他的语气中总算有点满意的味道。这位长官已经得到了她的认可。既然如此,我便也就相信富江的看法,拥有心理学才能的她在看人方面十分准确。

于是他返身带路,我在最后关上办公室的门。富江刻意放慢脚步,落后荣格几步。我紧走几步跟上她,用眼神询问她对此人的观感,她只说了一句话。

“是个可靠的长官。”

“我相信你的判断。”我说。

会议室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厚重的木质大门嵌有玻璃窗,虚掩着,里面的气氛活跃,甚至可以称得上喧闹。他们不是在讨论工作,这是报道的第一天,大家都精神奕奕,讨论时下有趣的话题,不时发出一阵笑声。

似乎他们已经彼此熟悉,就剩我和富江了。我和富江早早就到办公室,将自己反锁在里面,队员们何时到来的也不太了解。

荣格对这种自由气氛没表现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在门外稍微顿了一下,随后推开门,里面的声音顿时滞了一下,迅速减弱下去。当我和富江尾随他进入时,会议室里一片肃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三人身上。

荣格直接带我和富江走上讲台,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乌鸦,这位是bt,将担任副队长之职。”

提到我们的名字时,我和富江分别向对面的人点头示好。大家也礼貌地给予欢迎的掌声。

我环视他们,一共有八人,就是这处基地中所有直接负责战斗、内务和支援的人手了。其中有两个女孩还是熟人,正是咲夜和八景,因为事先知道她们会来这里,所以此时见到她们,也不是十分惊讶。也没有太多久违的情感,因为我和富江在启程前往这个小镇前,和她们一直有往来。

咲夜在剥离恶魔之后,体质大为提高,并且展现出超凡的记忆才能,为了家人的安全,她也加入了安全局。

八景是新晋的先知。

她们都是支援部门的人,在通常情况下不需要奔赴第一线,这也让我安心许多。

当我的视线落在她们身上时,两人抱之一笑,咲夜还用手点了点脚边的一个金属箱。啊,她真的把它带来了。我心中欣喜,但此时不是叙话的时候,便也点点头,随后观察其他六名成员。

按性别划分,则是两位女性,四名男性。

两位女性队员都有姣好的相貌,虽然衣装简练,保持在随时可以行动的状态,但都在细节上精心打扮过,看起来赏心悦目。一位是地道的白人女性,外表看来温婉干练;另一位皮肤呈现小麦色,看上去有点像黑人,但又有点像是南美洲人,浑身上下充满干劲又显得不拘小节。

“我叫达达,负责支援工作,是本队的医生,擅长和陌生人沟通。”白人女性自我介绍道。

小麦色肌肤的女性紧接着说:

“我是潘,曾经在海关缉毒部门工作。”

“那个,冒昧问一下,你是南美人还是黑人?”我有些迟疑地问道。

“长官你有种族歧视?”她直勾勾地盯着我。

“不,只是好奇而已。”我说:“就你所见,我是黄种人。”

就在这时,四名男性队员中唯一一位戴眼镜,年近三十岁的青年突然插口。他在厚布衬衫外套了一件羊毛制的短袖毛衣,衣装工整,但是样式和色泽稍显得老旧。他看起来就像是那些一辈子和父母住在一起,雷打不动,每天都会…一线地往返住宅、实验室和教室,绝不在外边流连忘返的理论派学者。

“从长官的英文用词、发音和句式来看,您来自中央公国。这个国家在战后有一段时间相当排外,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实行新的经济复述计划后,国民的意识形态受到严重的冲击。虽然和国际接轨后,一直是世界上发展最迅速的国家,并且在国际事务上的地位与日俱增,但这种高速的物质发展在另一个方面也导致人民精神上的扭曲和萎缩。有数据表明,这个国家的国民在意识上有相当严重的偏激倾向,但在行为上却是最温和的。”

这一大通话从眼镜男的嘴里喋喋不休地说出来,令人毫无插口的余地。这在他人看上去像是在卖弄吧,但他实际上并没有那个意思。他的声音很紧凑,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和鞭策着,试图在被追上前,将自己想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倒出来。但是就语气和遣词造句的方面来说,他没有丝毫演讲的才华。

这种类似理论性解释的长篇大论让所有人面面相觑,更让几位女性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不过他们似乎早在之前的寒暄中,已经明白对方就是这样的人。因此在他不得不稍微停下,喘口气的时候,打断了他的话。

“嘿,停一下,巴赫,你想说什么?”开口的是坐在眼镜男身边的黑人。

眼镜男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行为的不妥,他向齐齐投来的目光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这种有些神经质的坏毛病,可是就改不掉。

“呃……”他皱起眉头,极力寻找通俗的语言来归纳自己的意思,令人不由得莞尔,“我的意思是,长官理论上没有种族歧视。”说完,他堆起尴尬的笑容环顾了一下众人。

“就是这样。”我对小麦色的潘说。

“我的父亲是西班牙人,我的母亲是美籍黑人。”潘笑着摇摇头,说到。

“多谢你能满足我的好奇心。”我对所有人说:“这是我第一次出国,在一个多月前,只是一所普通中学的学生。我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也请大家不吝指教。”

这一次掌声响起来时,比之前热情了许多。

在随后的介绍中,我知道了另外四名男性的身份

戴眼镜的欧洲青年叫巴赫,代号来自他最喜欢的交响乐大师。他的确是一位学者,在爱因兰郡的某所大学就任教授,今年二十七岁,刚刚获得了社会学的博士学位,之前已经拥有计算机和哲学类的博士学位,是名符其实的天才。第一次被召集进队伍中,担任电子信息支援工作。

坐在巴赫身边的光头黑人叫洛克,三十多岁,个性开朗跳脱,喜欢说唱和摇滚乐,脖子上一直挂着一副耳机。他的身材相当魁梧,一百九十公分的个头,看上去像是篮球选手,实际上他打的是职业棒球。他是具备强大攻击力的外勤人员。

沉默寡言的德国人自称牧羊犬,四十岁左右,喜欢坐在角落里,如果有人试图转到他背后,他就会稍微挪动一下椅子,确保所有人都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虽然很少说话,但他的表情亲切,并非是生人勿近的类型,只是眼神偶尔会给人危险的感觉。他没有多谈自己的经历,不过富江猜测他是杀手或者特工。

“我对侦察有点自信。”他谦虚地说。

最后一位是个日本籍的胖子,和巴赫一样二十七岁,和他的代号“魔术师”相符,他本人就是一位在全世界巡回表演的街头魔术师。虽然国籍是日本,但自从三岁开始,就按照家族传统,游走于世界各地,精进家传魔术,每年在日本停留的时间不足一个星期。他同样是外勤人员。

“看来你们家族比吉普赛人更吉普赛。”潘调侃道。

“承蒙夸奖,美丽的潘,请容许我把这朵玫瑰献给你。”胖子魔术师将高顶帽摘下来,放在胸口,身体稍稍前倾向潘一礼。

说完就只是满脸和煦笑容地和潘对视着,没有更多的动作。半晌,潘终于感到奇怪了。

“玫瑰?”她左右看了一下,“在哪?”

魔术师打了一个响指,一朵深红色的玫瑰花在潘的发鬓绽放。潘看到众人惊异的目光,连忙伸手在发鬓上摸了一下,将玫瑰取下来。

这朵玫瑰花竟然是玻璃纸做的,她惊讶地失笑起来。

“你是怎么办到的?”

我也一样感到好奇。我几乎在所有人脸上都能看到疑惑的表情,似乎真的没有人察觉出魔术师的手法。

“魔术的喜悦来源于秘密,请容许我保留这个秘密,聪慧的潘。”魔术师仍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他似乎没有更多的表情了。

这样一来,聚集在会议室里的队员都自我介绍了一遍,大家的视线落在富江和荣格身上。我已经向他们说明自己是个学生,所以他们自然对我身旁的两人更有兴趣一些。这样看来,荣格跟他们见面的时候并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情。

这是出于对我和富江这两名副队长的礼貌,还是出于想要隐藏自己个人信息的心思?

“我听说bt女士……”

“叫我bt就好。”富江打断了洛克的话。

“好的,bt,我听说你和乌鸦是一对。是不是真的?”洛克问到。

“是的,我们打算明年结婚。”富江说话的时候,视线隐蔽地在咲夜和八景身上停了一下。

咲夜推了推眼镜,显得腼腆,但并没有错开视线,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容。八景将丝绸般滑亮笔直的黑色长发扎成马尾辫,更是对富江的目光无动于衷,自顾自打量其他成员。她曾经是校内秘密社团“耳语者”的首领,所以总是散发出一种气势,除了荣格之外,她更像是领导者。

不过她是先知,职责相当于顾问,虽然没有太大的职权,但就职位来说,只在身为最高长官的荣格之下。

八景对我的感觉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大抵就是朋友吧。我们在加入网络球之前就有过合作,虽然现在回想起来,作为先知觉醒的她会遭遇那些危险的事情不可避免,但我一直觉得内疚,总觉得若非自己设下圈套,让她和耳语者充当诱饵,至少那些“耳语者”的普通成员不会死去。

那些人都还是普通的学生呀,甚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坏学生。

咲夜是喜欢我的,我知道得很清楚。在失去末日幻境的记忆,富江没有来到我身边的那段日子,我们两人相依为命,共同对抗藏身于黑暗中的末日真理教,那是一段惊险,充实,令人难以忘怀的日子。而我之所以四处奔波,加入网络球,参与那无比险恶的第一次降临回路溃灭计划,就是为了将她从恶魔的魔爪下解放出来。

如今,我的愿望达成了。我并不希望她再次涉及到这种事件中,可她终究还是来了。当她和富江单独相处的时候,我总是心惊肉跳,有一种危险的预感。这种预感的来源不像是情感上的冲突,而是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死亡直觉。

虽然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却似乎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黑色弥漫在她们的身边。所以我一直尽力避免让她们单独相处。

不仅八景、咲夜和富江,我能感觉得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具备强烈的自我个性。需要将他们磨合成一个队伍,单单依靠手腕强硬是不够的。我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具备那样的才干。

荣格拥有丰富的组织和领导经验,他会将这支队伍打造成怎样的风格呢?

下方成员们的一阵起哄将我从沉思中拉出来,我这才发觉自己被富江抱住了,她低下头当众深深地吻上我。

“好亲密啊。”

“结婚时别忘了给我们发喜帖。”

洛克将手指塞在嘴巴里呼哨。荣格也没有制止这种闹哄哄的场景,只是站在一侧,还是和之前一样板着脸,一点情绪都看不到。

“bt好像是军队的人?还有,bt是什么意思?”眼镜天才巴赫问道,他被这种热切的气氛感染了,脸色愈发显得红润。

“不,我之前是个精神病人。”富江的回答顿时让气氛一滞,重新安静下来。

有人在窃窃私语。

“精,精神病人?战争后遗症?”巴赫愕然,结巴地问道,他似乎不肯承认自己判断错误,啐啐地说:“理论上来说,人们永远无法完全掩饰自己的秘密。因为就算不说话,你的信息还是会从习惯性的动作细节,眼神,服装,以及外表上的特征上曝露出来。就算做过隐蔽训练,隐蔽训练所产生的惯性也会在观察中被放大,同样会成为漏洞。我,我还是觉得你是士兵,你站立的姿势,鞋头摆的方向,还有手指的抽动,目光和那些伤痕,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很可惜,你错了。”富江虽然挂着笑容,却用毫不客气的口吻说,“我不是士兵,只是一个人格分裂症患者,以及……心理学家。”

“哇喔,心理学家?”白肤丽人达达发出感叹声,“这可和精神病有些矛盾。”

“正所谓久病成良医。”荣格第一次插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十分平静,但却潜伏着一种力量,让会议室内的杂声瞬间停止下来。

“我叫荣格,这个新部分的最高负责人。过去的经历就暂且不提了,你们以后会知道。这项工作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你们大家来说,都是一个新。我们将会面临种种磨难、质疑、恐惧甚至是生命危险,没有人可以例外。希望你们做好心里准备。”他淡淡地说着,目光从各人脸上一一掠过,所有人都一脸严肃地听他说话。

“时间差不多了,我宣布浣熊镇分部于此时此刻正式成立,团队代号‘欢乐颂’。”荣格顿了一下,看了一下手表,接着道:“休息十分钟,然后开始第一份工作。”

说罢,他向我和富江看了一眼,我们摇头表示没有其他话要说了,他便宣布解散,然后匆匆出了会议室。我想他是返回自己的办公室拿资料吧。

其实,正式的工作流程是这样的:首先,先知八景和秘书咲夜对收集到的信息进行整理,并归纳出具体的任务,递交给荣格进行审阅。荣格选定任务后,召开会议,由咲夜对任务内容进行扼要的简述,八景进行补充。之后荣格归纳总结,分配人手。

不过,现在是工作的第一天,八景和咲夜都是新手,所以,荣格大概自己先把第一个任务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