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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太后一腔热火被承安公给浇得透心凉。

承安公不得不用尽最后一点耐心,道:“你想想这些年来,穆家可有出众的子弟在朝廷为官?为官的子弟中,又有几人手掌实权?”

承安公这么一提醒,穆太后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瞬间被巨雷给披出鸿沟,那刺眼的光芒把整个黑暗照射得通亮。

是啊,大概是从西蒙大战后,从皇帝开始掌握了半壁江山的兵权后,穆家的子弟们就再也没有了出色的建树。她娘家的那些诰命们来往康雍宫也比往日里更加勤快,不止是穆瑶每日必来,就连二房三房的小辈们也频频奉承。

穆太后当时只以为家里人都是盯着皇后之位,毕竟,宫里已经有了位太后了,家里想要继续保持荣华,再出一位皇后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难题。

可笑的是,穆太后只看到了表面,没有看到穆家浮华背后更深的隐患。

荣华富贵只有靠女人吗?这不该是男人的责任吗?为何别的人家都是男人们在政绩上奋力拼搏,到了穆家,居然就只想得出靠裙带关系这一条路呢?

这代表什么,代表穆家已经没有了拿得出手的子弟,代表穆家所有人,特别是男人,都没有了斗志啊!

穆太后仿佛承受不住这一份打击似的,又或者是突如其来的感受到那一份‘责任’何其的不堪重负,压得她瞬间就喘不过气来,整个人歪在凤榻之中,久久不语。

“父亲,您怎么不早说?”

承安公叹息一声:“说有什么用?如果家里真的有出色的弟子,只要稍加培养,加上为父在朝中的人脉,何愁不出头?可是,没有啊!不说孙辈,就是你的兄长们,在朝中多年,都拿不出什么出色的政绩来,甚至急功近利,目光短视,好好的差事硬是办成了众人所矢的苦差,哪怕是为父想要去说情,也拉不下脸。”

最重要的是,承安公看到了穆青被弹劾背后皇帝的真正想法。

皇帝历代相传,下一任总是会潜意识的总结祖辈们犯下的错误,以求自己不会再犯。

太皇太后珠玉在前,皇帝外孙又怎么会纵容出另一个‘太皇太后’,纵容出另外一个权倾朝野的‘王家’!

“那,怎么办啊?”

穆太后彷徨无助,都要四十岁的人了,居然在老父亲面前流露出脆弱来,一时间,连铁石心肠的承安公也不由得唏嘘起来。

自己这个女儿,永远只有在遇到大难题的时候才会想起有个老父亲可以商量可以依靠,一旦前面一片坦途的时候,她的头颅就永远是高高的抬起,她的脊背永远不会因为你是她的亲生父亲而弯下两分。

承安公在朝中纵横几十年,如果对方不是穆太后,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同朝为官的同僚,承安公是绝对不会好心好意的指出对方的错误,提醒对方注意脚下的悬崖,甚至,也不会多事的入宫,就为了当头一棒打醒对方的白日梦。

谁让这是自己的女儿呢,是穆家如今唯一的倚仗了。

“其实,你只要记住一点,就足够推翻与皇上之间最大的阻碍了。”

穆太后双眼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就知道,父亲不会放任她不管,也不会轻易让人践踏穆家而无动于衷。

“父亲尽管说就是,哀家,我定然全力而为。”

承安公

“很简单,太后娘娘您只要记住一点:您是穆太后,而不是王太皇太后,就足够了。”

穆家与王家最大的一点不同是什么?是儿子!

王家的太皇太后有四个儿子,穆太后只有一个。

太皇太后不喜欢一个儿子,可以明确的表示讨厌,可以嫌弃儿子,可以厌烦儿媳妇,甚至可以戳着孙子的脊梁骨骂得口沫横飞。她凭什么?不过是背后还有三个当权的儿子撑腰罢了!为此,先皇才拿太皇太后没辙。

穆太后则不同,她就一个儿子,这有利有弊!

有利的是,她们母子的感情明显就比较专一,都是唯一的亲人了,相互忍让的度就比较高。

同理,弊端也很明显。如果这个儿子觉得你不了解他,不理解他,甚至时时刻刻阻碍他,那么你的太后之位就名存实亡,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了。

承安公一番苦口婆心的话语到底让穆太后醒悟了没,秦衍之听了太医院关于穆太后的诊断后就知道结局会如何。

只是,少年天子明显的缺少了耐心,在穆太后还在康雍宫里感叹儿大不由娘的时候,他在一天之内就提拔了小吴子为内监总管。新官上任三把火,小吴子背靠着皇帝,那手段也是相当的快速,不过三日,后宫和前庭无数大大小小的太监宫女调动的调动,搁置的搁置,放出宫的放出宫,只有极少数几人被安了罪责,当众乱棍打死。

挽袖也趁着这个机会离开了皇宫,小吴子百忙之中相送了一路。

魏溪早就估算到挽袖出宫的日子,早早的让人去宫外候着,也没说什么,就是送上了一份厚厚的议程,以魏家的名义感谢对方这么多年对魏溪的照顾。

好不容易搞过了最为阴郁的八月,九月魏家人的脸上终于才多了些喜气。因为皇帝又差人给魏家送来了魏亦的家信,得知大儿平安,魏夫人还特意去庙里送了不少的香油钱。

正好登高日,三哥魏凭突然提出去狩猎。

因为魏溪要去皇庄看望收容的孤儿们,魏海和魏江陪同,魏凭就顺道前往,意外的是,这一次他还带着高氏。

皇帝赐给魏溪皇庄,其实并不包括皇庄周围上千亩的山林。后来是因为他得寸进尺的让太医们就近挪用魏家药铺的药材,魏溪才软磨硬泡的也把附近的山林给收入囊中。

皇庄的前半部分基本保持了原样,魏溪哄着皇帝写的牌匾也挂了上去,端午之前就开放了。因为是皇家庄园,景致那是不缺,更有无数的皇家书画悬挂其中,珍品虽然不如宫中的华贵,倒也雅致得很,吸引了不少的文人墨客来游览。

魏管家的确是个赚钱的老手。庄子前半部分公开游览,却把后花园中大大小小数个庭院给隔离开来,专门供给官家世家人设宴所用,价格高昂,当然,景色那也别有一番趣味。每到过节之时,那是供不应求,价高者才能得一日快活。

前面主院之外,左边所有的屋舍做读书写字用,右边颇为热闹,琴房、练武场、木工舫等都在此处。

孤儿们的住所在仆人房的隔壁,延绵过去都是敞亮的大房间,一列开来都是床铺。

魏溪左右看了一番,对于魏管家的能力十分的赞赏,之后,就做了甩手掌柜跟着哥哥们一起去打猎了。

皇庄旁边的山林也算是个小猎场,就是怕皇帝心血来潮要打猎而准备的。猛兽倒是没有,野禽不少。兔子、狐狸、袍子等,还有鹿。

高氏兴致不好,魏凭将她放在自己的马前,两人一路疾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魏海对魏溪道:“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猎来。”

魏溪咂咂嘴:“这季节,什么都很肥美,倒是要留几张好皮子给娘亲做冬衣呢。”

魏江大大咧咧的嘲笑:“你会做吗?”躺在床上那么多年,说话都耗费了不少功夫,现在还在学医,在魏家就没看到她拿过针线。

魏溪笑眯眯的回答:“会不会试试不就知道了。如果两位不嫌弃,打了皮子来我给你们各自缝一双靴子如何?”

魏江还没拒绝,魏海就点头,说“好”,又道,“可惜周围没有狼,用狼皮缝靴子不错。”

魏江嘀咕:“她这细皮嫩肉的,给她一张狼皮,针都会扎不进去。”

“有心就好了。”魏海无视弟弟的愤怒,很平静的道,“如果可以,就麻烦姑娘给我娘缝一条狐狸围脖吧。”

魏溪知道这是魏海在向孟氏道歉的意思,自然乐意帮忙。

魏海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魏棱,知道她是没法肆意狂奔了,摸了摸小魏棱的脑袋,交代:“好好守着你姑姑,等会抓只鹿给你骑。”

魏棱双目放光,对着魏海挥手,看着魏江也马不停蹄的追了上去,才兴奋的对魏溪道:“姑姑,我们去哪里?”

魏溪将小魏棱也抱到自己的马背上,笑道:“既然来打猎,没有别人去狩猎,我们吃白食的道理。”

魏棱眨巴眼睛:“姑姑也会打猎吗?那我要吃兔子!”

魏溪:“……姑姑不止会抓兔子,还会抓蛇。”

魏棱拍手:“那就去抓蛇。”顿了顿,又摇头,“不行,娘亲说了,不能让姑姑您到处跑,我得保护您。蛇太危险了,我们去抓兔子好了。”

魏溪觉得好笑,到底顺了小侄子的意思,带他悠哉哉的在山林里晃荡了一圈,找到了个兔子窝,一窝打尽。还让人掏了鸟蛋,路上看到疾跑的梅花鹿,到底没追上,拉弓凭借这个身子的力气也只是无能为力,魏溪只好作罢。

没想到最后聚集的时候,魏凭居然抓了一头活鹿,鹿角都折了半根,丢给了魏溪道:“给你补身子。”

魏溪道了谢,问哥哥:“这鹿宰了么?”

魏凭摇了摇头:“你嫂子舍不得。”

魏溪看了眼高氏,笑道:“哥哥真贴心。”

贴心的魏凭还抱着魏棱去骑了鹿,牵着缰绳在附近走了一圈,然后还杀了两只伤势严重的兔子为了一笼子的狐狸。狐狸毛色发亮,白色红色都有,魏凭说:“红色给你嫂子,她喜欢红色。”

魏溪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子酸涩,转头去看高氏,只来得及捕捉到对方眼角若有似无的泪痕。

魏海又凑到魏溪身边,问她:“想吃烤鱼吗?”

魏溪抬头,听得魏江急吼吼的对魏海道:“我才是你弟弟,我要吃烤鱼,你问她作什么?”

魏海一脚揣在魏江的屁股上:“你有手有脚,自己去抓!”

魏江指着魏溪:“她没手没脚吗?呵,魏熹你这个废物!”

魏溪手中陡然闪出几道银光,奸笑着问:“你再说一句试试?”

魏江倒退一步:“银针?你,你怎么有这个,这是魏溪的东西!你把它放下。”

魏海目光沉沉,盯着那几根银针就像是财主盯着元宝,半响才拖着魏江的衣领往河边走去。魏江哪里肯放过魏溪,隔得这么远还听到他的嚷嚷,说要让魏熹好看。

“够了!”魏海随手就将人高马大的弟弟摔入了溪流之中,魏江屁股整个都泡在了水里,眼中冒着红光,对魏海冷笑:“哥你是不是疯了?那个女人敢动魏溪的东西,她是故意的?你是不是头昏眼花了,她可不是我们的妹妹,她是魏将军家的女儿魏熹!”

“我知道。”魏海回答得很冷淡,脱了鞋子也迈入溪流之中,眼睛盯着鱼鳞般的水面下清澈的石头,“魏凭他们兄弟可以将魏溪当作自己的妹妹,我们两个怎么不能将魏熹看成自己的妹妹呢?”

“那不一样!”魏江道,“我家魏溪聪慧着呢,魏熹有什么?一个病秧子!”

“她的命是魏溪救回来的。”魏海道,“魏溪很看重她。”

魏江张开嘴,哼了声。

魏海拿出小刀,在手中耍了个花样,膝盖一沉,手臂一挥,刷得就投掷了出去,河面上瞬间蔓延出一丝血色,一条鱼很快就浮了上来。

“魏溪已经不在了。”他说,“这一次,活着的是魏熹。”

魏江背过身去,声音沙哑的道:“我不承认她是我妹妹。我妹妹就魏溪一个,没有人可以替代她。”

“我知道。”魏海轻声回答,“我也是。”

只是,人总要往前看,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有什么用呢?不如找个替代品,宠着她,顺着她,把她当成妹妹的延续,兴许,亲情的缺失总会有被填满的那一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