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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身立在入谷山口,正伦朝谷中云烟袅袅俯视,深不见底的临渊下,一片乱石杂草。

很好,山中隐藏位置绝妙,自是不太容易被人发现。

他这一路疾驰,终是只费了三四天光景,就赶回了南鸾。可随他一道入山谷的马儿,却是不能留了。

这是匹好马,识得路,也有些灵性。

寻了一处水草丰腴的地界,正伦卸下马鞍和套绳,捡起一块比头颅还大的石头,狠狠砸中马头。一下,两下,终于马儿摊倒不动了,他就从袖里摸出匕首……

山中到了夜晚,就会有许多野兽出没,相信等到第二天清晨,马儿也就只剩白骨了。

处理干净后,正伦这才颇有仪式的隐没在山涧。

南鸾宫内部,是集了三部刺情组织精英的庞大阵容。

和那些派遣至各地的暗桩不同,这里没有人不认识正伦。所以,当他出现在南鸾宫宫门前时,负责南鸾戒备的前鬼手统领狗娃,一眼就认出他。

狗娃比以往稳重不少,可正伦一唤他从前的名字,狗娃就当即稳重不起来了。傻笑着说,‘先生怎么还叫以前的名字?狗娃早就有名有姓了,先生可真爱开玩笑。’

看着憨直的狗娃,正伦内心有细微的暖意。

这次归来,他若不是有要事裁决,定要找狗娃陪他畅饮几日。

别过狗娃后,他又亲自去几大洞中探望。他试想的没错,所有人都对他相当热忱。南鸾,还是他初立时的南鸾。

可除了这些,他曾经最信任的千冥,变了。

听服侍宁夜幽的下人说,自从大统领叛出,宫主就说要闭关一些时间,所以一直都未有人敢下去惊扰宫主独居的楼阁。

正伦遣退下人后,便径直朝楼阁走去。

他早就在信笺中得知,宁夜幽在南鸾内藏了人。至于藏了谁,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了。

他是有些不喜宁夜幽的瞒报,也不爽宁夜幽背着他,将他的妍儿藏在南鸾这么久,还不想让人告诉他。

好在,他早就预备了防着宁夜幽的暗手。

若是那暗手信上说的事由为真,那他这次,根本就不打算再纵容宁夜幽了。

已经发展至如今实力,南鸾也今非昔比。

至于宁夜幽,正伦也不再像当初那样需要了。因为至今,宁夜幽以南鸾宫主的身份,帮他挡下了大大小小几十桩各种暗杀。

其实他也想过,若宁夜幽生来不具有能读心的异能,他或许就不会这般想要她死。因为有太多秘密,在她的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来到楼阁门前,正伦不假思索就推开了木门。

沉重的木板挤压出声音,在光线照不进来的房中,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正伦屏气凝神,在暗处行走。宽敞的楼阁间,因为是谷中最低洼处,常年照不进阳光,所以不掌灯,便堪比入夜后的漆黑。

循着记忆中的大致方位,行至床榻处。

他袖中的匕首垂落到手心,恰好一缕清寒袭来,使他窥见床榻上气息祥宁的身影。

并不知床上之人身中奇毒,故警觉亦比以往差了许多。正伦没有多想,举刀朝那身影刺去……

当刀身刺穿棉褥,并未有划破皮肉的钝感,正伦这才掀开棉褥,发现棉褥下搁置的棉枕。

猛然一梭极快的黑影,自床幔后冲出楼阁连接外山的窗户。

当窗纸被撞破的那一瞬,一息光亮投射进来。恰好被那黑影扭头一瞥,认出了正伦。

正伦暗中观物久了,被那破窗晃了眼的光束,弄的糊了眼。没有看清黑影的身形,只瞧见了宁夜幽常穿的黑色袍子。

待他追着黑影出去,见到的只剩那坠入湍急水流的黑色衣袂。

瀑布悬空,重重落入潭水。如此激流下,渺小一弱女子,正伦不需多想都知道,跳入这样的天险之中非死即伤,便是侥幸活了下来,也断无机会再起风浪了。

选在这样一处地方修建的楼阁,原先的想法只是让南鸾最高身份的主宰,有天险和重重的保护。住在这样易守难攻的地方,就是他最初的愿望。

盯着潭面观望了良久,正伦终于有些相信了。

默默收起手中匕首,他就仿佛方才的事没有发生般坦然。

回到南鸾宫大殿,正伦只说宫主宁夜幽失踪,他赶到时,恰好撞见有奸细入了楼阁,还趁机掳走宁夜幽。

这样的说辞,瞬间让南鸾内一片哗然。

和正伦预想的无差,当他公布了宁夜幽被劫的消息,整个南鸾的子弟们都越发齐心了。吵嚷着都要彻查追究,势要找回宫主宁夜幽。

看着南鸾的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正伦心里的澎湃更盛。

至于宁夜幽将絮妍藏在哪,他也很快就能调用南鸾的力量找出。若信笺说的没有误差,那絮妍应该就还在南鸾之中。

南鸾虽不算庞大,但却在这几年的壮大下,人数从二百余人的组织,剧增到如今的三千家眷。

隐藏在深谷中的村落,也同时蕴藏着巨大的间隙。他若要找到絮妍,就要从这三千多人中去翻找,难免不会惊动整个南鸾。

这次他想明白了,絮妍被宁夜幽带来南鸾,想必宁夜幽的秘密是藏不住的。

至于宁夜幽又会不会以自己读心的异能,将这些年从他这里窥探到的陈年旧事,讲了多少给絮妍听,他几乎无可知晓。

只能尽快找到絮妍,他才能从她的态度上找到答案。

仿佛多年前,当茯茶从皇陵被带回,昏睡发烧了几日,醒来便控诉了他的所作所为。将他一直隐藏极好的秘密看破,还一语中的说出了他们三人为何被他选中。

这无疑使他惊恐到毛骨悚然!

乃至之后,即便当时的茯茶还是选择了原谅他,他的内心里,还是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份对茯茶的舐犊之心。

就连师徒四人被困地宫山瘴气林那些日子,他都极害怕茯茶与絮妍单独相处过久。

不是他担心自己的形象受损,而是只怕他曾做的一切,都被絮妍听了去。

这辈子,他对不起的人有很多,可这些人,都不至于让他有‘害怕失去’的感觉。唯有絮妍,他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竟早就将这样一个倔强女子,视为心上人。

回忆总是喜欢将人深埋的秘密反复挖出,让不堪回首的现实一边刺痛,一边挥之不去。

……二十八年前,匪兵肆行,内患无边。

积善皇后身边最亲信的女官笙歌一家,突然同宫中一对玉珏一道消失。

本说一外嫁女官消失,在当时颇为动荡的洛阳,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偏偏与之一同消失的,是那对能代表帝后夫妻恩爱的龙凤玉珏。

当时还是梁王的朱温,经由小人挑唆,便动了那副玉珏的心思。

先不说那一对玉珏能有何等效用,但是在当时的政局,梁晋之争就已然在黄河边上打得不可开交。

朱温生怕李克用会捷足先登,率先拿到象征帝后的玉珏。所以自那时起,他便开始暗中施压给昭宗夫妇。直言,若是他夫妻敢把玉珏偷偷递交出去,他便要以摄政位为筹码。积善皇后也曾不忿,可终究还是出不去那宫门。

她想要给李克用送去信物,希望李克用会念在早年间的情谊,拼死前来洛阳解围。

谁知那朱温一派也是深谙其道,她的信物还未送出,就有许多面的压迫,都朝着她心爱的陛下袭来。

奋力突围,是她当下唯一能为李氏皇族们做的了。

直到某天,女官笙歌领着她何家的最后骨血来找她,告诉她,其实她父兄战死前,她二哥曾给何家留下一个孩子。

因为当年情势所迫,何二哥不得已娶了家族挑选的正妻,就只能将两情相悦的恋人豢养在外室。其实一直都隐藏的极好,若非世事变迁,恐怕她二哥的这个遗孤女,是根本无可能被笙歌找到。

积善皇后看着那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忍不住嚎啕大哭。

因为她这个小姑姑,此刻都自身难保了,却不曾想紧要关头,生活又粉墨浓重的再添一笔。

幸得女娃还不到两岁,饶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积善皇后不想让这个孩子重蹈覆辙,便央求女官笙歌,连夜又带着何家唯一的孩子离开皇宫。不管将孩子送去何方,就是不能再让她出现在洛阳城。

翌日,皇城内传出玉珏不翼而飞的消息。

顿时人心惶惶,大家都开始不由自主的谋求出路。

朱温驻守曹州,离洛阳不出百里。若被人猜忌帝后有异动,玉珏不翼而飞是被遣送给了李克用,届时再惹恼朱温,恐怕其挥兵而来,帝后基本无力招架。

也便是那第二日,朱温的大军还未围城,城内就涌现出大批临阵倒戈的叛徒。

昭宗和皇后都深知这一刻迟早会来,故而并未有殊死抵抗。反而相视而笑庆幸着,至少他们的玉珏会随着何家那个女娃,流落去民间乡野。

就算朱温再霸道专制,他们也终是尽了自己的一份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