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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冥纵是再身手不俗,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在南鸾宫门前战至不能独立,他已现穷途之像。仅凭着一股执念苦撑,宁夜幽在他眼里,已看不清其他。

谷中很少有雨水瓢泼,今日不知为何,宫门前竟飘进了大雨。

顷刻间,地上的血腥被雨水冲开,偌大的校场上,皆是一汪血海。

宁夜幽赶到时,只见千冥手上的钩子也断了一截。

披头散发,身上血肉模糊,双颊凹陷眼神游离,整个人犹如从坟地里爬出的鬼。丝毫没有往昔他精干的模样!

“你可知跨过这道大门,将意味着什么?”

宁夜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千冥战至猩红的双眸,回望时,让宁夜幽心中一紧。

他没有答,继续挪动被人扎入肌肉的左腿前行。

“千冥!”宁夜幽急了,忍不住唤起他的名,“执意要违背南鸾,后果不堪设想。便是要见她,你也要先保全自己。”

“……滚开!”南鸾弟子们以身躯拦在他面前,这惹得千冥越发不耐烦的怒吼。

弟子们没有一人动摇,反倒是宁夜幽的眼泪,开始不争气的滑落。

她深知千冥的脾性,若今日他走不出南鸾,便是躺着,他也会爬出去。

“若你非要如此,南鸾不留你!”宁夜幽强忍着哽咽,嘶吼着,“依照宫规,叛出南鸾者,废其毕生所学,永世不得召回。江湖再遇,必赶尽杀绝。”

宣判了千冥的最终处置,有前暗门子弟不忍,跪求宁夜幽,“尊上开恩,大统领是病糊涂了,这才发疯。尊上,求尊上开恩啊!”

接着又有好几个前暗门的子弟跪下,“求尊上开恩!”

宁夜幽也很想对千冥网开一面,可终究还是千冥自己的选择,该说的话她也说了,该劝的她也劝过。

不待宁夜幽说话,千冥怒吼,“千冥,最后一次,恳请尊上履行宫规。”

“大统领!”前暗门子弟们不可置信的望向千冥。

只见千冥脸上从未有过的决然,在这一刻,显得异常道心孤绝。“还请尊上,诚不欺我。说过的话,请不要食言。”

宁夜幽极力隐忍,不让眼眶中的泪水夺眶而出。

“让他走!”紧咬牙根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宁夜幽转身朝宫内走去。

因为接下来,千冥朝谷外而去,就要接受门众千刀万剐的洗礼。若还有命活着,还要接受挑断手脚筋的酷刑,将一身所学悉数散尽后,他才能恢复自由身。

今日若换做其他人,宁夜幽定会面无表情的注视全程。可偏偏是千冥,偏偏是她此生最不愿辜负的人之一。

雨水淅沥,拍打着宫门前的青石板,她不忍再看下去,血与雨水的又一遍冲刷。

初秋还未过,周身竟不知不觉凉意骤升。

宁夜幽心里仿佛被一根坠入深渊的藤蔓捆住,不停将她往深渊中拉扯。

她想拼命的抓住身边的一切,可无论她怎么挣扎,就是触手不及。所有人都在离开她,最初她以为的世间,只有不停的遇见,可至今才明白,人世间的每一次遇见,都是为了分离。或许不断的离开,才是她人生的意义。

师父曾在心里将她视为‘天煞孤星’,所以,才不愿让她留在书院吧!

难道真的是命运吗?她就注定要与至亲的人离别?

挨过一夜秋雨后,山谷中有股反常的咸湿感。

宁夜幽很早便坐在谷中一处峭壁上冥想打坐。

突然,有人以极快的速度靠近,稳稳定住在她身侧三米处,“……尊上吩咐的事,属下已照做。千冥被送往一处农桑人家照拂,上下也被打点清楚。”

“嗯,知道了。”

“尊上若无其他事,属下就先退下了。”

“嗯。”

待那人退去,宁夜幽这才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眨巴,细思量良久的想法,也终于有所行动了。

返回楼阁中跟絮妍打好招呼,她就更换了一身男子的行头。

趁着午间整个南鸾宫都陷入小憩,她称要闭关,转身便溜出了南鸾宫。

她欠千冥的,早就不再只是那双手,这次,就换她来守护他吧!

十日后的凤翔官驿。

这座三国相邻的小藩镇,正处在两军交战的烽火线上。宁夜幽好不容易混过吴晋两边的盘查,才把奄奄一息的千冥带至凤翔。

如此大费周章,完全是因千冥某日醒来,宁夜幽问他接下来想做什么,千冥自知命不久矣,就直言要见无双最后一面。

宁夜幽也未反驳,拭干眼角的泪珠,斩钉截铁的答应了。

可到了凤翔,宁夜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行事莽撞了。毕竟无双现在身份敏感,已不能轻易暴露。

看着床上千冥一脸渴望,宁夜幽真不知又该怎么拒绝。

她也深切的明白,能支撑着千冥走到这里,全凭着他那颗想见无双的心。这或将是他最后一眼,宁夜幽真的不忍心否决。

终于,她以一身素白的长褂扮作少年,出现在无双面前时,险些被无双身边的下人当做登徒子打出去。

无双卧在塌上,盈盈一握的模样,像是受了经久的病痛折磨。

宁夜幽险些没有认出她,而她,却在第一眼就认出宁夜幽。

“少主莅临,无双有失远迎。”像是又想起什么,无双又说,“不对,如今应唤少主为尊上才是,无双不知尊上莅临,还望尊上降责。”

“你是何时知道是我?”

“尊上的一言一行,无双早就印刻在心底,只是尊上不知道罢了。”

回忆起当年在地宫山,无双能在荒野之中找到她,她也顿时不觉得奇怪了。

“你又是如何病成这样?记得刘语莹将你入狱,你出来时也只是皮肉之伤。三年光景,按说应该是早就痊愈了。”

“哈,主人只说让无双留在从珂身边,却并没有告诉无双,要怎么样留下来。”自说着,无双眼里的失落,让宁夜幽觉得心疼,“无双愚钝啊,想不到别的办法,便只能让自己的病情一直加深。是不是很可笑啊?哈哈,尊上是见过世面的人,肯定会觉得无双,如此蠢笨的手段特别丢人。”

“……你不丢人,无双!”宁夜幽倾身拥住无双,那张魅惑到没有温度的面容,让宁夜幽心底止不住的抽痛。

她明白师父给无双做了什么,那种痛苦,就像掉入了十八层地狱中剥皮抽骨。师姐儿时就是历经了那一槽,她是亲眼见证了师姐那几年的痛苦。

第一次感受到宁夜幽的温暖,无双睁大了双眼,身体有瞬间的僵硬。

从未这般近的与宁夜幽贴近,这种让她不知所措的感觉,浑身都充斥着难受。这种难受,她知道不是因为讨厌宁夜幽,而是来自自己的自卑。

“我师父,他还好吗?”

无双随口一问,宁夜幽明显又语塞了。

这次她没有掩饰,将千冥的事悉数道出。

言尽,无双久不能缓过来。

宁夜幽知道现在让她去见千冥,实则是很危险的。可千冥等不及了,这或许会是他们师徒最后一面,也是此生最后一次机会。

看着无双苍白的脸,宁夜幽问,“无双,你想再见他一面吗?”

静默了片刻,无双豆大的泪滴落入衣襟,说,“我想!我想见见他!”

从可以出去的路线来看,宁夜幽可以确定,李从珂待无双还是很荣宠的。

就算是专门为她选来养病的宅院,也是这凤翔最恢宏的大屋。院里下人众多,其中肯定不乏掺杂了河东暗卫使的暗桩。

宁夜幽知道此去艰难,可迫在眉睫,她也不得不背水一战。

无双因久病,体力异常虚弱。还未绕出后院,宁夜幽就不得不搀扶起无双。为了不惊动后院的护卫,宁夜幽又不得不只身引开守卫,给无双制造机会溜出去。

见宁夜幽身手比以往矫健许多,无双也觉得欣慰许多。

以前都是她来守护茯茶,而今二人却转换来,变成茯茶来保护自己。无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些鼻酸,来不及多想,抹干眼泪朝着后院大门跑去……

再见千冥时,无双哽咽到难以呼吸。

那个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人,居然是她朝思暮想的师父。与记忆中差距颇大的模样,让她口中回涌出腥咸。

“……师父?”

慢慢靠近床边,无双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千冥那双焊入断臂的铁钩,不知如何被人取下。只剩下血淋淋的伤口,和还未愈合的撕裂皮肉。

昔日冷冽的凹颊,此刻越发深陷。一头永远整齐的冠发,竟披散在枕头上。

“师父,你怎么这样傻?”无双指尖触及他的胸口,揭开衣袂便是渗透了纱布的一汪鲜红。

红色与他苍白的脸形成对比,使他看上去越发白到发光。

“……来了?……双儿……”无双跪在他床边抽泣了良久,千冥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可一开口,胸前的血渗透的更多了。

闻言,无双终于哭喊出声,头不停的磕在床沿上,所有的歇斯底里,都在千冥唤她那一瞬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