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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朱锽细长的凤眼一眯,出手掐住皇后面颊。

“呃,就连你点笔寒桠,温纸入画的美人图,呃,我都叫人查出来了,那人,那人就是你义兄朱友文。你,你不知廉耻。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你竟还痴妄你义兄……”

像是被人揭了伤疤,朱锽恼羞成怒,双眼变得更加猩红。

看见朱锽越发戾气,张皇后止不住涕泪纵横,慌乱中,只听宫墙上一声惊叫,“父王,啊……”

捡起遗落一旁的寒剑,他毫无表情的一剑接着一剑,在皇后和奄奄一息的太子身上,扎了几十个血窟窿。

直到母子二人的血,已经淌满一地,浸红了他的长衫,他才因为累了罢手。

死状惨烈的母子,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内侍官战战兢兢跑过来传递城外战事的进展,被朱锽脚边的景象,吓得手脚都有些不利索了。

得知苦守在城前的左右控鹤司指挥使,已经死伤过半,朱锽忍不住大笑起来。

“昔日朕接管的控鹤司,能千里奔袭,在柏乡之战中势如破竹。今日这是怎了?竟连几支晋人的残兵都抵御不住!那些归附我朝的藩镇呢?享了大梁的封赏,他们的援兵为何还没到?”

内侍官不敢回应,深低着头,不敢看此时朱锽的模样。

“都是一群白眼狼,吃里扒外。”朱锽转而又问,“皇甫将军何在?”

“……回,回陛下,皇甫将军此前命人连夜挖通了暗道,现应是在安排陛下转移。”

“好!随朕去看看。”轻松抛下手中剑,朱锽满不在乎的走下宫墙。

趁其不备,内侍官还是回望了一眼皇后和太子。那惨状可令人作呕,就是不经意瞥一眼,都会忍不住寒颤。

在战火毫无预兆的烧到汴州城外前,宁夜幽与城中百姓一道,混入了进城的队伍。

她如愿以偿的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奔波数日的困顿,让她一沾上床榻,困意就凶猛袭来。

那晚,她睡的极为酣畅。就连千冥顺着她留下的印记找来,她都未有警觉。久未如此酣睡的她,让千冥不忍心打扰,便一直坐在茶案旁,静静等她睡醒。

看着宁夜幽睡的安稳,千冥心里止不住的酸楚。

他的无双和夜幽同岁,若是无双还活着,想必这次也会随着他来大梁东都。

无双虽寡言少语,对所有东西都不敢奢望。但他作为师父,是最能明白,无双那从未说出口的喜好。

从小,她就喜食甜膏,可每当在街摊撞见,她都会可以回避。

这些,小无双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却每次的压抑,都被千冥看在眼里。

大梁汴州有名气最盛的甜膏铺子,在她小的时候,千冥就曾许诺,等有机会一定带无双去吃这世间最甜的甜膏。可如今,她人已不在,剩他一人来吃,又岂能食之有味。

忆起往事,千冥心里就堵得慌。

这汴州城里,入夜也是灯火通明,丝毫未见受晋军兵临城下的影响。

千冥透过窗可眺望,整个城街热闹有如白昼。几条街以外的花街柳巷,更是将彩灯挂上了高杆。以至于隔了这么远,千冥都能清晰分辨花街位置。

被繁华包裹的汴州城,谁又不是被这眼花缭乱的奢靡蒙了双眼。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应是害怕到了极点。

梁人自封的皇族,终究还是熬不过败局。

主人曾感慨,梁主人心不满,又非圣人身,潦草所为根基不稳,然江山可败。他初使不解主人话里意思,十几年后再品,他便懂了一二。

覆盖在梁人眼前的盛世假象,就是他们大梁皇帝江山可败的原因。

良久,更深露重。宁夜幽终于有了转醒的迹象,气息也由方才的平缓,蓦然变得急促。许是被黑暗中千冥喝茶的响动,给吓到了。

在看清是千冥后,宁夜幽这才逐渐缓和了气息。

“……为何来了也不叫醒我?灯也不肯掌,是要吓死南鸾宫第一任宫主吗?”

“我就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说完就走,不耽误你。”千冥语气生硬,夜幽知道,他是还没从无双的事情中走出来。这的确是一件需要时间的事,她理解的。

“哦,好!”

钩起水壶倒水的动作稍有些停顿,千冥稍迟疑的动作,使宁夜幽觉察到他的不知所措。

“何事?倒是说呀?”

千冥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朱友珪未死!”

恍如一个不实的玩笑,让宁夜幽初闻,有些尴尬了。“千冥你恨我,我知道。可他毕竟已经故去多年,又何必扯出来伤我?无双的事,我也很遗憾很痛心……”

突然千冥将桌上的茶壶杯盏一并掀翻,气急败坏的吼到,“无双之死,你永远脱不了干系。可无双与朱友珪毫无关联,是你无故牵扯无双,伤人的是你!消息是暗门查到的,反正我是带到了,至于你信不信,随意。”

说完,千冥疾步翻出窗户。

留下一脸惊愕的宁夜幽,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昔日郢王府种种回忆,成了她如鲠在喉的毒。蔓延至全身,疼的毫无力气。以为都是过眼云烟的往事,又一遍遍刺痛她的心。

情窦初开时的一往情深,往往回过头来细品,就成了她的罪过。

原以为他不在了,她只能将愧疚寄予苍天。却不知,原来他还在原地,只是再也等不回一个爱上了别人的女子。

那夜,她哭了很久,也想了许久。

终是在鸡鸣时,下定决心,她要再见他一面。

三日后,她经多方打听,一直不能接近梁宫的她,终于在傍晚时分,买通了一个能直接帮她入宫的漏口。

但那人说了,要不是听说晋人明日就要打进来了,他们吃着梁帝的皇粮,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开这个口子。眼下乱世,安稳都不能保障,他们也就只想办法多赚点钱财。

那人还说,只能帮她躲过宫门前的侍卫,至于其他,他们自己都没有进去瞧瞧,自然是帮不了她。

宁夜幽谢过他们,取出随身的银票,分发至这些人手头。

挨到后半夜四更,她换了一身夜行,轻装简行。

躲过城中的好几拨巡卫兵,她奔至梁宫门前,抬眼望去还是记忆中高耸的样子。记得离开时,这宫门她弃如敝履,认定了这辈子,她都不会再回来。

可现实就是这么峰回路转,她还是要回来了。再看这门,她竟有些觉得恍惚。

“……诶,快点!”

傍晚买通的卫兵发现了她,见她定在门前未动,便压低了声音唤她。

宁夜幽被拉回了思绪,抹了一把眼泪,正欲朝宫门跑去。

突然,有人自她身后挂住手腕,惯性使她险些出手反击。却在扭头看清千冥那双特征明显的‘双手’后,她惊呼,“你怎么来了?”

“主人不许你出事,跟我走。”

她见状不妙,拼命挣脱千冥的钩,脱手后就朝宫门奔去。

千冥恼火,正欲去追,却被不远处朝这边而来的巡卫兵断了念头。趁着巡卫兵还未发现自己,千冥将钩子掩藏于披风内,朝另一条街的拐角隐去。

眼看汴州城破指日可待,城中越发戒备深严。

千冥追不上夜幽,又不能让自己被梁军抓住,索性不再纠结,转身回去部署。若是宁夜幽此番落网,他必须提早做好救人的准备。

说到混入宫门后的宁夜幽,是一路也没敢停歇。

就怕自己通过冗长甬道时,被巡查的人看见。能混到宫内,已然不容易,又恰好明日晋军可能攻城。朱锽一朝,今晚恐怕是不会安眠了。

她若不能在城破前找出朱友珪的线索,指不定将再难寻其踪迹。

梁宫内的地形并未有大的改动,她在黑暗中飞奔,几乎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只是,遍地都是黄门宫娥的尸体,她越看越心慌。这像极了大梁先帝朱温的风格,将别人的生命和尊严踩在脚下,便是自己不需要了,也不会容许这些人脱离奴籍。生怕再也找不到朱友珪的同时,她也忧心再见时,会不会物是人非,相看无言。

根据暗门确认的位置,她在梁宫转了近一个时辰,天色眼看都要亮了,终于在一处废弃的小筑外,窥见了不同于整个宫内一派死寂的异样。

记忆里熟悉的小筑,就像一道闪电,猛然劈向她的脑袋。

好像让她一直都走不出的阴影,不是她最郁结的山洞囚笼,而是记忆中最恶心的‘湖心小筑’!

深埋在这里的记忆,就像撕咬她最后一道防线的野兽。

不堪的每一幕,都是她的劫。抹不掉,也剪不断。

正当她恨未能一把火烧了这里时,小筑内竟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有人自屋内走出,然后受拥簇着匆忙离开。

强烈的好奇,让她忍不住悄悄闯进小筑窥探。

可那火势不小,原来房内的一切都被点着了,房梁都有随时塌下的危险。她像是被什么牵引着,只想进去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