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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东某处村野的草屋内,两鬓银丝尤为扎眼的男子,正努力从床铺上坐起。

胸前生生挨了一刀,深可见骨。

本就体虚的他,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旧病还未痊愈,皮肉又添新伤。

那徐知勉又不知因何生出狂躁,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暗下杀手。出于本能反应,他向后退出半身,才勉强让其第一刀只是划破衣裳。可接连迎面而来的第二刀,他已知躲不开,以为会被劈成两半而死像惨烈,谁知,着夜行衣的曼妙女子蓦然出现,近身赤搏与徐知勉在马车内缠斗。

直到女子使出他熟悉的‘击穴三式’,他才恍如隔世的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她。

擅使双刃的絮妍,毕竟手上没有兵器,又是在这般被动的马车内。故而使她束手束脚,被那徐知勉压制的并不占上风。

车外同行的护卫副将见之,下马来‘劝和’。与另两名兵士齐手,将徐知勉的双手拉住,语气讨好的求其‘消停’。

可杀红了眼的徐知勉越发气急败坏,索性大刀一挥,劝和的三位直接被其吓松了手。

就在徐知勉被拉扯住的间隙,絮妍揪起他衣领,翻身踢破马车四壁,将他带出车内。

徐知勉恶人先告状,说她是刺客,随行的护卫们见她一身见不得光的衣着,对‘刺客’一说并没什么怀疑。嚷着要她交出他,否则将不留全尸。

他上前解释,却没想到徐知勉这卑鄙之徒,竟趁大家都未反应过来,就一刀照着他胸口砍下。

这一刀下去,彻底激怒絮妍。当初甘州大牢内恍若阎罗的嗜血少女,又一次为了他重生……

挨了那么重一刀,他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却没想到还是没死成。

相比自己的伤,此时正伦更想知道的,是絮妍为何会出现在河东。

屋内的动静不大,却被屋外煎药的絮妍洞悉,她端着煎好的药进来,冷静的看着艰难支撑自己的正伦,眼里竟一丝关切都看不到。

正伦看见了她的冷漠,一点也不惊讶。反而笑着说,“妍儿脸上挂彩的模样,可比在汴州城里涂的脂粉好看。”

“喝药。”将碗重重搁下,絮妍转身不再看他的笑脸。

“我……”正伦想说些什么,可絮妍没等他说出口,就逃似的夺门而出。

无奈的摇摇头,正伦费了好大劲,才尽可能不拉开伤口的坐靠在床头。伸手去够床边的药,他能清晰感觉到胸口的伤,似乎又渗出些鲜血。

实在无暇理会那伤了,他强咽下苦涩的汤药,许是咽的太猛,竟猛烈的咳起来。

这下,胸前的伤口瞬间像是又被划开一样,顷刻染红了他周身的被褥。

“谁让你咳的?又把伤口扯开,你还嫌流的血不够要你命啊!”絮妍冲进来朝他急呼,将他身子放平,拆开缠绕的布条,掏出金创药撒上。

絮妍的关切,他都看在眼里,眸间顿时生出些氤氲之气。

他以为絮妍不会再原谅他了,以为絮妍再也不会回来找他,再也不会因为他的消息而归来。以为苦夙告诉她一切,她的心里就再也不会有他的余地。

“妍儿,我……”

“好了,什么也别问,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上完药,她将金创药留在床头,正眼都未再看他一眼。

“……你早就不欠我什么,为何还要来救我?”

“我说了,什么也别问!我还没那么容易做到原谅。”她留给正伦的只有纤细曼妙的背影,仿佛只有不看着他时,她才能说出完整又冰冷的话。“还有,没什么要紧的事,千万不要随便弄出响动。我虽弄丢了你给的双刃,可也丝毫不会影响我拧断你的喉。”

正伦不敢质疑,眼眶中的泪花忽闪,他看着絮妍的背影,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当年的少女已经长大,蜕变到让他不敢直视的模样。

他既欣慰,又难过。因为絮妍终究还是恨他了,他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可没想到,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心。

而后几日里,絮妍甚少进入他的房间,除了每日两次的热粥和汤药,她几乎从未踏进房门半步。

只是在正伦察觉不到的地方,絮妍始终都在强忍着心里泛滥的思念。

她其实一直都在屋外,守着心里那最后一丝自尊,因为这次,她想等。等什么?等师父能真正看清自己的心。

苦夙曾告诉她,‘先生也是凡人,躲不过七情六欲。若你真的想重回他身边,就必须让他自己看清自己的心,不然你就算再回去,也终逃不过世俗伦常的作弄。’

是啊,师父就是没看清自己,所以才那么狠心将她赶走。

师父他害怕自己的心也和她一样,害怕自己深陷儿女情长,变得和她一样不能自拔。她十四岁就流落在外,伊始她恨过,也怀疑过。可随着世间的流逝,她认清自己那颗跌入深渊的心,因为爱和崇拜,她早就不怨恨师父了。她只知道,为了能再见师父,能当面告诉他,自己已经能为个人选择负责,她想陪在他身边,不惜一切也要如此。至于世俗怎么看,她根本不想管,也根本不在乎。

她已经为了师父,在逆风中走了九十九步,而今,只要师父肯为她迈出那一步,她的所有付出和磨难,在她看来都将是值得的。

又过几日,正伦胸口的伤开始生出新肉,絮妍也不再每天两次的送来粥和药,改为一天一次的送,不过,每天不变的粥,被她改为了鸡肉汤。

这日,絮妍再来送汤,正伦突然抓住她的手。

“你这是干什么?”

“妍儿你变了!”

“哼!”转手从他手中挣脱,两步落脚时絮妍稳当的将鸡汤搁下,“谁不会变?你不会吗?”

“妍儿,你竟这样以为?”

“不然呢?我该如何以为?一个被你三番五次抛弃的人,你觉得她还会像曾经那样,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吗?”

“对不起……”

听到正伦的道歉,絮妍竟一时愣住,半晌不知如何回应。

再看他不同往昔的悲伤神情,絮妍如鲠在喉。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她本以为自己够狠的心,突然就没了方向。心里还有好多挖苦的话没讲,她也不知为何自己就是开不了口。

“我不配做你们的师父,更不配为人。为了复国,我不仅三番五次的将你置身险境,还妄想用你和茯茶这样的柔弱女子,来离间敌人。明知你在绝境中挣扎,我甚至都不肯去汴州见你一面,我不配,不配……”

“不配什么?”

“不配做你心上的良人。”

“哈哈哈,你终于敢承认了?你可知为了等你亲口说出这话,我等了快十年。”

“……”正伦不知如何面对,泪眼朦胧不敢再看絮妍的眼睛。

“终于肯承认你在我心上了,很难吗?”这话问的实在扎心,正伦的头更低了。“拒绝我为你做出的所有,你好狠的心呐!”

“我没有……”

“你没有什么?你敢说你没有无视我的付出吗?你敢说你明知我对你用情至深,你却不肯面对吗?你敢吗?”絮妍突然开始发狂,双手捉住正伦的衣领,逼着他直视她的眼睛。

“我,我没有想拒绝的,妍儿,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肯信呢?”

“呼……算了,你永远也不会背叛你所谓的圣贤之道,我这般逼你,还真是好笑愚蠢。”

说完这些,絮妍再也不看他一眼,坚决的背影留给他,只剩下正伦早已泣不成声的捶打着床铺……

淮南使臣失踪的消息,已经在河东传了开。

李存勖根本来不及封锁,只能针对性的斩了几个口风不紧的衙役,来威慑下面的人不敢到处传。可是,明里不敢传,暗里还是一样传的飞快。

石敬瑭知晓后,气得恨不能杀了李存勖。

茯茶让他稍安勿躁,可他实在难忍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再被晋王府迫害。

阿爹如此,现在师父又在李存勖的领地上失踪。

二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先去淮南使臣失踪的地方看看。必要时,还得赶在李存勖的人再去复查之前,他们连夜踏着星河出了城,却不知,身后已被两批人紧咬住了尾巴。

李从珂不听义父李嗣源的忠告,还是选择了跟着石敬瑭的踪迹去查淮南使臣的事。因为他也想知道,到底是李存勖的人先毁尸灭迹,还是石敬瑭能先找到他的那个神秘的‘师父’。毕竟能隐藏自己师父这么久,他的好奇也被石敬瑭彻底勾起了。

而无奈背锅的李存勖,也派人跟着石敬瑭,原因竟和李从珂类似。因为石敬瑭来晋阳六年,无端冒出个淮南节度使义子的师父,他很难不去怀疑石敬瑭来此的目的。生性多疑的他,是绝对不可能放过任何对他不利之人的。

几日后,石敬瑭和茯茶到了事发地点,发现那处早已被清理干净。

泥泞的小路也被人填平,就连路边可能沾染了血渍的树干,都被人削去不少。这么害怕被人查到蛛丝马迹吗?

二人一时查不出头绪,着实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