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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置办一间屋子。”

至少得是能给陈嘉沐看的,并不只属于他自己的一间屋子,一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

这个念头,某天突然出现在何钊脑海里,之后挥之不去。

他睁眼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间屋子,闭上眼睛看到的也是一间屋子。

在此之前他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住处也得经过挑拣选择才能定下来,得让陈嘉沐喜欢——至少不要让她受委屈。

他的人生已经太久没出过变化了。反正怎么活都是活着,他不想自己的生命里有太多的变数。

他喜欢书院。那里的人与他交往最多,认识他的人也最多。刚轮回的那两辈子,他在书院出尽风头。

然而这也是不被规则允许的。

有见过他的人,就一定有没见过他的人,风头越盛,那些见不到他的人便会越好奇,几度传出书院闹鬼的说法。

何钊就再也没主动找谁说过话。

他在书院,就像在只属于自己的一个小的世界里,活的没有多好,只是不会太坏。

他抬头环顾自己蜗居之处。窄小破旧,只要出了门,不管去哪里都太远了。游玩娱乐很远,购置生活必需品的地方也很远,只是勉强能生活的一间屋子,生活品质绝对称不上很高。

硬要对比的话,其实和书院的那间屋子也没什么不同。

他的房间角落里堆着许多卷轴,垒成小卷堆,他自己比较满意的几张被拿出来挂着,唯一上全了色的那一幅,是陈嘉沐穿得很华丽漂亮时来书院的样子,在纸上铺开了,巨大的一张,恨不得每一处都用笔尖细细勾勒清楚似的。

头顶的簪花耳边的坠珠,完全的鲜活。

这张他画得拖拖拉拉。

未完成的时候,何钊一展开这幅画就觉得心里脑子里的陈嘉沐更淡一分,淡得他不知从何处下笔了,只觉自己越是涂色,越是细化,她的面容就要比真的陈嘉沐偏离一分。

这本来是绝不可能的。

过去他热衷于画那张脸,也喜欢看她被刀破水浸的样子,好像这样他的人生就没有那么无聊,他的怨恨都有了归处一样。

单论一张脸,他应该早就背默下来,闭着眼也能完全画出来。

但这个“陈嘉沐”和那个“陈嘉沐”是不一样的。

很细微的不同,也是很彻底的不同,一根睫毛,一点眼瞳里的光,都是完全不相似的。

动起来还明显一些,可一旦变成画,变成死物,只要差了分毫,他好像就要把两个人画作同一人了。

他要一遍一遍一遍地回想,得精准地确定每一处细节才行。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意识到:我们见面的次数还是太少了。

时间怎么这么漫长又快速。每一天都难熬,可一动起笔来,就惊人地度过了冬天春天,马上就要到夏日了。

他画毁的纸张叠起来也有一掌高了,可他跟陈嘉沐呢,只是偶尔见那么一下,她出宫来见他,简直比皇上的赏赐还要更难得。

宫门怎么会如此像天宫的一处关隘,把他这样的凡人隔到天宫外去。

曾经他有一块打破这处关隘的令牌,但何钊悄悄还给陈嘉沐了。

那时候他有点不敢见她,他深刻地反省自己是不是给她带来了什么灾难,夺走了她的生命力。

何钊一闭上眼就梦见陈嘉沐真的死了,不是完完整整,干干净净地死去,而是浑身浴血的。

在梦里,她死得太真了,冰冰凉的身体,温热热的血,去拥抱她捞起她,就如火中取栗,得先把自己烧一遍。

他对自己死亡的恐惧,延伸到对陈嘉沐死亡的恐惧上。这种从来没困扰过他的东西,好像一下把几辈子的恐惧同时迸发出来,深刻地影响他的生活。

可自宫外分别,陈嘉沐就真的再没见他。她连蜡烛都是恹恹地点上几次,自从看了他的伤口就再没有要见他的意思了。

何钊总觉得自己已经触碰到陈嘉沐的边界。她或许是不愿意跟一个恶心的死物一起生活的。

越想,她的笑容和迁就就越像是一种自保,一种嘲讽。这样的思绪带入画里,画出来的陈嘉沐也是怪异的,从眼角唇珠里渗出一种厌恶。

他一笔都画不下去了。

她的承诺,那样笑着问他要不要娶她的神情,就像是他梦到的,只有他一个人在意,相信,而且在等待那个婚期来临。

但何钊知道自己等不得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是如意郎君。

他想成为陈嘉沐喜欢的话本子里的男主角,可无论怎么努力,陈嘉沐对他好像是不改观的。强迫她,她很自在包容,顺从她,她同样露出笑容来享受。

一搬到新房子里,对着干干净净的整洁屋子,空空荡荡但绣了鸳鸯的红被红床,何钊就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完全的怨鬼,一个幽魂,等着冥婚或是情爱来滋润一下。

他不应该做那个永远等待的人,等陈嘉沐的目光从宫内分出一点给他。

他们之间应当更进一步。

这许诺不是他强求来的,而是陈嘉沐主动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