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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雪早已经停了,各处都落了厚厚一层。

院里的小丫头各自忙着扫雪,莲心端了热水进来伺候柳春珺梳洗。

经过窗子时她的眼睛瞥到紧闭的窗棂,激起一身冷汗。

莲心到了外间把小丫头们集合在一起,郑重说道:“昨晚谁把最里面一扇窗子关的那么严实的?我再说一遍,里屋烧着炭,值夜的都给警醒些,必须要留下透气的缝隙。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别说咱们自己,就是家里的爹妈兄弟也得跟着吃挂落,发卖都是好的。听清楚了吗?!”

小丫头们诚惶诚恐的点点头,都说知道了。

里屋正在梳头的柳春珺听到外头莲心的话,心里一紧。

她光顾着要拿陈朝安的命来陪爹爹的,可若是用炭毒的法子取了他的命,搭上自己一条命不说,整个院子里七八个丫头都要给他陪葬。她们的家人也要受到牵连,应该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爹爹知道娘亲柔弱,生前再三交待自己要护着娘亲,找回弟弟,若是自己拿命换了陈朝安的命,到了地下又怎么有脸去见爹爹?

柳春珺咬着唇,心里无比纠结。

陈朝安从净房出来,今日他穿了一身藏蓝长袍,外面披了一件银白色狐裘大氅,端的是身躯凛凛,相貌堂堂。

柳春珺脑中浮现出一句话:“衣冠楚楚,行若狗彘。”

陈朝安站在柳春珺身后,从镜中窥她如玉的面容,“收拾好了吗?今日我陪你去墓园。”

柳春珺原本打算今日拿陈朝安的命祭奠爹爹,到底筹谋的粗陋,没有成功。

她不想让陈朝安去祭奠爹爹,他怎么配呢。

“不用了,马上要过年了,二爷衙门里肯定很多事要处理。我自个儿去就行了。”

陈朝安顿了一下,柳春珺说的也是实情,他也就顺手推舟道:“那好吧,我跟王平说一声,让他给你把人安排好。另外你把昨儿在厨房闹事的几个丫头都带上,就说我吩咐的。”

柳春珺顿悟,等会隔壁老宅的邹嬷嬷就要来打板子了,陈朝安让她带了丫头出去,既然有当家人的吩咐,这顿板子就算是躲过去了。

王平得了陈朝安的吩咐,派了两辆大车送柳春珺一行人去墓园。

柳士林的坟墓在九华山山脚下,一场大雪过后,一个个坟头上落满了雪花,像一个个大白馒头。

此时还没到祭祖烧纸的日子,坟地里并没有多少人。丫头婆子们看着眼前白茫茫一片,心中暗暗叫苦。

柳春珺却一个人也没带,让她们坐在车里等着。她自己挎着篮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爹爹的坟墓去。

雪魄见她小小的身躯在雪地里蹒跚挪动,心里难受,喊了一声:“姨奶奶,我陪你去吧。”

柳春珺头也没回,只是挥了挥手。

白茫茫一片的馒头坟里,柳春珺一眼就找到了父亲的坟茔。他的坟边种了四棵松树,两棵高的在后头,两棵矮的在前头,围在爹爹的坟茔周围。

郑氏明白柳春珺要栽四棵树的想法,觉得儿女都在,未免有些不吉利,只栽种两棵就够了。

柳春珺却执意不肯,一定要栽下两大两小四棵树。生前一家四口不得团圆,爹爹独赴黄泉,已经够孤独,不过栽种四棵树而已,哪有什么不吉利的。

她轻轻把墓碑上的浮雪擦去,从篮子里拿出一瓶爹爹生前最爱喝的花雕酒,一包“萃华楼”的烧鸡,一碟子话梅花生,一碟子肴肉,一碗烟笋,一一摆放在墓碑前。

她拿出酒杯,倒满了酒,噙着泪说道:“爹爹,此时不便温酒,您将就喝一杯,不孝女……不孝女对不住爹爹……”

柳春珺双手颤抖,将一杯酒洒在墓碑前,一点残雪被染成了酱红色,似血一般。

眼前“柳士林”这三个字,渐渐幻化成人,他温柔的对柳春珺笑着,眼里都是爱意。

这个外人看来孤拐没有情面的男人,对家里人却从来都是温柔和耐心,他把自己和娘亲护在羽翼下,未曾让她们经过一点风雨。

她知道陈朝安能用这种方法赚自己入府,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

爹爹不知如何跟陈朝安周旋的,可恨自己和娘亲一无所觉,懵懵懂懂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却让爹爹一个人劳心费力,最后含冤死了。

“爹爹……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

柳春珺趴在柳士林的坟包上,嚎啕大哭。

她终于可以放肆的哭出来了,不用害怕别人猜测什么,不用害怕陈朝安察觉什么,一个丧父的女孩在父亲坟头前哭得肝肠寸断,也是应该的。

远远的路边停着的两辆马车里,丫头婆子和车夫,看到柳春珺扑在父亲的坟头上,痛苦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似乎要把肝肠哭断。

女人们泪窝浅,纷纷拿出帕子拭泪。就是坐在车把上的车夫也觉得心里头酸酸的。

众人正在伤感着,忽见前面来了一辆大车,驾着马急匆匆过来了。

这条路不宽,两辆马车并排而行稍微有些困难,陈家的车夫赶紧坐起身,吆喝着马匹往旁边让了让。

来的那架马车上赶车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络腮胡子,见此情形冲陈家的车夫拱了拱手。

“劳驾两位了。麻烦再问一句,你们可是住在九华山附近的?”

车夫摇摇头,汉子笑笑别过了。

柳春珺哭了一场,想着自己复仇之路茫茫,心头更加难受,头也昏昏沉沉的。

不知是不是爹爹听到了她的心声,清朗的声音在柳春珺耳边回荡。

“珺珺,别怕,越是事情急,越要静下心。”

柳春珺渐渐有了气力,对着墓碑喃喃说了一句:“爹爹,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也一定会找回弟弟。”

县衙二堂卜易道的书房,烧着两盆炭火,里面暖烘烘的。

陈朝安指着舆图跟卜易道说着那处的雪大遭了灾,需要衙门派人去救助。

卜易道心不在焉听着,反正开春了他的调令差不多就下来了,他也懒得再费心,敷衍着说道:“你定吧,实务你比我熟。”

陈朝安憋了一肚子气,出了书房,看见曲子尧急匆匆跑过来。

“哥哥,不得了了,扬州那个赵昰的家里人找到‘妙香庵’里,非要净思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