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章 重返纵城
“娘，我走不动了……”一个幼童软糯的声音响起，她似乎在撒娇，同时有些虚弱地蹲了下来，走不下去了。
“孩儿啊！乖，咱们再坚持一会儿，等到晌午了，娘让你好好歇歇啊！”母亲和父亲各自背着大小行李，父亲手上还推着一个独轮小车，上面堆满了各种锅碗瓢盆和劳动工具。
“妹妹，我来背你吧！到哥哥身上来。”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蹲在幼童身前，小女孩儿乖巧地趴在了哥哥的身上。
“我家大郎真是长大了，会帮着爹娘照顾妹妹了！”爹娘互相欣慰地对视一眼，继续往前行进。
“爹，娘，我是男子汉！以后妹妹就由我照顾，你们放心吧！”还没有小车高的男孩儿背着妹妹跟着爹娘，随着几十万的人流继续艰难的逃亡之路。
欧阳重恰巧从这里路过，听到这一家人的对话，心中五味杂陈。他们是逃亡路上十分普通的一家人。这让欧阳重想起第一次和令狐鲜相遇的时候，大概也就这对兄妹这么大吧？
他骑马独行，这几天一直在思考魏将军的提议。推翻昏君，辅佐新君，这对于从小遵从礼教，忠君报国的欧阳重尚且勉强接受。但是自封为王，成立一个新的政权，这在传统礼教中就是谋反，就是不忠不义，他欧阳重一时还无法认同，更没有那个勇气去执行。
几十万人的逃亡大军浩浩荡荡，从北望城向着曾经的都城纵城走了小半个月。其中因为劳累、伤病、食物不够、天气寒冷等等因素，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有些人干脆躲在了沿途的村镇里，甚至有些逃到了深山老林，人们都在听天由命。包括魏箜际和欧阳重在内，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场逃亡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到底要逃到哪里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一个前方探路的士兵骑着马跑向魏箜际和欧阳重，只有不到50里就要到纵城了。快的话，今晚就能到达，慢的明天也差不多能到了。
魏箜际点点头对欧阳重说：“不如你先带一批人先行到达纵城城里准备一下，我在这里垫后收尾。”欧阳重表示同意，带着一部分士兵和年轻力壮的老百姓加快脚力向着纵城走去。
按照之前的计划，欧阳家和魏家两大家族的留了一小部分族人留守在纵城，一方面维持城中的秩序，更重要的是为了接应从北方回来的两位将军。凡是能走的贵族、宗族、平民百姓，都尽量随着最初的那一批人，陪着新君到南都去了。城内只剩下些走不了的老弱妇孺，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曾经繁华的集市如今凄凉一片，以往熙熙攘攘的主街道，如今空无一人。但是所有的人都没想到，几乎大半个北方军民都南下了。纵城虽然是中明国最大的城市，一时半会儿也承接不了这么多的人口。
欧阳重必须带着先行部队，为后面的人们做好准备，住处、饮食、安全秩序等等，到处都是要操心的地方。欧阳重带着几位将领，一一指导部署。纵城是他从小长大的家乡，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城市。他将纵城东西南北的布局，详细绘制了草图，并按照分部，将即将进城的百姓进行安置，还将几个重要的饮水点、防御点做了标注，人们到了这里总得休息几日才能继续南下，不然没完没了的赶路只怕又要损失一批。还有城内外的防御也不能掉以轻心，随时都要提防着丁零族甚至其他敌人的侵扰。
现在追随在欧阳重身边的将士，都衷心佩服这位年轻的将军。听到命令，将士们齐声大喝一声：“诺！”随即迅速各自带队，分散部署。
欧阳重骑着马，在街道上巡视，不由得就走到了曾经的骄阳郡主府门口。他其实对这里没什么感情，但是既然来了就正好进去看看，有什么可以暂时利用的，好让军队、百姓们用得上。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悠闲随性地在院子里闲逛，而是直接向着柴房和后厨的方向走去，他想万一这里还有存粮，正好可以分发给大家。
走进后厨的小院，他竟然闻到了一股饭菜香气，这样的香味已经许久没有闻到了。他有点迟疑地走近一瞧，原来是以前郡主府的老管家正在烧火做饭。老管家现在一脸疲惫，也没之前收拾得精神利索，似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就老了几岁似的。
欧阳重轻轻呼唤老管家：“老管事，你怎么没有逃走吗？”
老管家见到驸马爷回来了，激动地带着哭腔喊道：“驸马爷，您总算回来了！”接着给欧阳重扑通跪下了。
欧阳重赶紧将老管家扶起来，问道：“每一个大户家族基本上都走空了，你怎么还留在府上？府上还有别的人吗？”
老管家擦了擦眼泪，叹了口气说：“自从弃城逃难以来，这人们的心就散了。以前府上的不少嬷嬷、丫鬟、小厮，趁乱逃走的、被其他府上抓去的、充役的、偷了主人家东西被抓住就地解决的，不计其数。老实一点地跟着原来的长公主府和平安侯的人马，一起去了南都。老奴在这里，也是不得已，毕竟我总不能留着郡主自己一个人在这院子里，她活不下去啊！”
“郡主？你说的是萧霏霏？我不是让你把她送回平安侯她爹那里吗？怎么她还在府上？”欧阳重很是惊讶，怎么骄阳郡主依旧留在郡主府。
老管家带着欧阳重走到一处偏院，这以前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现在府上就只有老管家和骄阳郡主，老管家怕她一个人住害怕，就打扫了一间下人的房子，主仆二人住在这个小院里，好歹有个照应。
萧霏霏当时吐出了不少毒虫，整个人陷入了疯癫痴傻的状态，她曾经倾国倾城的姣好容貌，如今面色蜡黄、形如枯槁。以前有点儿婴儿肥的她，现在瘦得皮包骨；以前雪白细腻的皮肤，因为长时间服用妖道光卉的“仙丹”被侵蚀成透明的，妖毒解除之后，变得蜡黄灰暗；以前乌黑浓密的长发，现在也变得一团稻草，打着结散落在肩上。她变得瘦了很多，眼睛大而无神地空洞洞地独自发呆。
老管家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抽噎地说：“驸马爷，当初郡主病了您又去了北方前线，老奴的确按照您的吩咐把郡主送到平安侯那里，可是他看见郡主这个样子，就说什么也不要她了。送到郡主哥哥那里，也被赶了出来。郡主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废人了。
郡主她经常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上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喝水吃饭。老奴只好看着后厨还有些什么，变着花样喂她吃，喂一口她吃一口，不喂她就不知道吃喝了。您看看她现在已经瘦成什么样子。现在郡主再没有亲人照拂，只有您是她唯一的依靠了。老奴求求您，可怜可怜她，不要丢下郡主不管。老奴给您磕头，求求您帮帮她吧！再怎么说，她是和您三媒六聘拜堂行礼的发妻啊！”
就在萧霏霏看见镜子中自己的脸吓得魂飞魄散的当天，她的母亲南陵长公主萧无双因为容貌尽毁不堪其辱内毒发作整个人陷入了癫狂。但实际上压垮南陵长公主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仅仅是自己的容貌，而是她的夫君，平安侯萧执。萧执早就发现那所谓的“仙丹”不对劲，也早早就在暗中监视着妖道光卉，甚至光卉秘密地在御花园里拿宫人尸体炼丹他也知道。但是萧执恨透了萧无双，恨透了整个中明皇族。他什么都知道，但是就什么也不说。他就是要看看这个烂透了的中明国会走向何方？
萧无双自从招赘了萧执做驸马后，一方面把这个驸马看得很紧，根本不给萧执任何喘息的机会，但另一方面又经常冷嘲热讽把大写的“蔑视”摆在夫妻二人的台面上。这让萧执一直活得很憋屈、压抑，以及心生怨气。但是为了自己已经没落的长孙一脉全族的前途，萧执忍下了更改自己的姓氏入赘皇家；忍下了每天面对一个完全不爱的女人在一起生活；甚至忍下了长公主不允许他纳妾就连多看一眼其他女人也不可以的苛刻要求。
刚成婚那几年，一个貌若天仙一个仪表堂堂，就算没有那么多夫妻的恩爱，但或多或少彼此有些许吸引和情愫，无论是真的动了情还是为了完成任务，萧无双在成婚两年后生下了儿子萧泰。儿子的出生让萧执喜不自泣，他曾一度想也许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可以渐渐磨合好，最终能相守白头恩爱不疑。可没想到萧无双非但没有和驸马感情升温，反而对他愈发冷淡和变本加厉地精神虐待。
一次不过是萧执在街边和一位卖花的少女攀谈了几句，并无其他，结果被萧无双的眼线看见传到了长公主的耳朵里，萧无双竟然第二天就派了打手将那个卖花女当街打死了。这让萧执又惊又气，但无奈于萧无双的淫威以及她的王兄当朝天子萧展撑腰，萧执只好打碎牙和血吞，暗暗地萌生了仇恨的种子。
特别是当萧无双后来又诞下了萧霏霏，萧执感到十分奇怪但也不好发作。因为他很清楚萧霏霏一定不是他的女儿。萧无双打死卖花女后，萧执根本没有心思碰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但她怎么又怀上孩子的呢？萧执暗中调查了一番，结果让他发现了中明皇室最大的秘辛。
原来，萧无双从小就爱慕萧展，虽然二人年龄差了将近20岁，但他们真的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萧展将萧无双下嫁长孙一族，本来是想断了妹妹的念想。可没想到，萧无双诞下一子后，依旧痴心不改，多次以回娘家省亲、看望皇兄为由到后宫与萧展私会。萧展快40岁才坐上龙椅，整个人飘得厉害更是荒淫无度。他一次在酒后看着主动现身的妹妹萧无双，就再也把持不住所谓伦理纲常，与她鱼水之欢整整一夜。
第二天，萧展酒醒后，为了不将丑事败露就将那一晚执勤侍奉的宫女、侍从以及附近的卫兵统统秘密处死了。可万万没想到，萧无双竟然一招命中怀上了最终不得不生下了一个女孩，这就是萧霏霏。
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权力，也保住长孙一族的一切，萧执和萧无双从来没有将此事捅破，但不代表他不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的笑面虎形象也就是那个时候形成的。他表面上对这个新降生的女儿疼爱有加，一方面心中是极大的恶心和厌恶。
看着自己的驸马顶着这么大的绿帽子也没发作，还对自己的女儿还不错。萧无双自知理亏，后来对待萧执的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对他的监控也就松懈一些。这给了萧执机会，他在后来的日子里，秘密地收纳了好几房妾室，有的甚至为他添丁增口。他在壮大自己的势力，也在为长孙家族的兴盛做着充足的准备。
当萧无双中毒已深容貌尽毁的时候，萧执依旧带着他那张笑容可掬人畜无害的面具，悠悠地来到正在又哭又闹乱砸东西正在发狂的妻子面前，他这次是真的笑了，笑得开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狠厉地看着萧无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匕首划破，萧无双看着流出来的黑紫色的血液，惊恐异常，这才明白自己竟然中了光卉那个妖道的诡计。
萧无双跪在地上乞求着萧执：“夫君，我求求你，救救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管束你的自由，再也不欺负你、侮辱你，还有我让我的皇兄给你封赏更多的银两和土地，让你们长孙一族获得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好不好！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夫妻？孩子？哈哈哈哈哈……萧无双你当我是傻瓜吗？你除了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一个掩盖你和你那个皇兄腌臜事的挡箭牌，你何时把我当作你的夫君？你以为我不知道那个女儿到底是谁的吗？”萧执说完，抬手就给了萧无双狠狠一记耳光。
萧无双被打得口鼻出血，她彻底惊呆了，然后愤怒地反扑回去想拼一个鱼死网破。她大喊着：“来人啊！把这个不知好歹胆敢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给我抓起来！把他们长孙一族统统杀了！杀了！”
萧执冷笑了一下“你别白费力气了，这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早已经是我的人，他们只会唯我马首是瞻。有谁会在乎你这个服了过多毒丹，最终发狂自戕的死人的命令呢？”
“你，你，你要干什么？萧执我看你敢！我皇兄不会放过你！”萧无双一边到处闪躲，一边随手抓起什么就砸向萧执。
萧执步步紧逼，手上摆弄着刚才的那把匕首冷冷说道：“通知你一下，你的皇兄已经成了光卉的傀儡，早已是个废人。而明晚的宫宴上，咱们的亲家欧阳一家就会联合魏家与太子一起逼宫，让老皇帝退位。到时候，我看看还有谁能给你这个刁妇撑腰？我可以念在你给我生过泰儿的情分上，我今天赐你一个全尸，要么匕首要么白绫，你自己选一样吧！”
“我不相信！我皇兄不会不管我，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胆敢造反！我现在就进宫面圣，让皇兄把你们这些逆臣统统抓起来！”
“别费那个工夫了，你皇兄已经被他的寿贵妃彻底控制，一两个月没上朝管理朝政，我的线人告诉我，他现在就像一个柔弱无骨的妇人，哪还有个君主、有个男人的样子！哦，对了，寿贵妃你还记得吧？之前是你的门客，那个较光卉的道人。他给你炼制的‘仙丹’其实是人的尸油做的。你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就是吃了这种恶心的东西造成的。你……早晚都要死，不如死个痛快！这也算我们一世夫妻给你留的最后的情分。”
萧无双匍匐在地，悲痛欲绝，她赶紧爬了几步抓着萧执的衣角哀求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求你不要伤害霏霏，她也算你看着长大的，她毕竟也叫了你十多年的爹。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只要别伤了霏霏。我求你，在我死之前让我见见霏霏吧！”
“哼！那个杂种我看着就恶心，你们两个罔顾伦理纲常的狗男女生下的孽种，怎么配叫我一声爹？她反正已经嫁人，她的死活再与我无关。不过，她也因为吃了太多毒丹，变得神志不清。依我看，你还是和你的宝贝女儿在阴间相见吧！”
萧无双的精神和求生信念，就是这样被自己的丈夫萧执轻飘飘几句话压垮了。她从来就爱美，把美貌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她不想死，但是她已经越来越控制不住身体的快速衰老，几个时辰而已头发白了，皮肤皱纹遍布，她瞬间老了几十岁。她承受不住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摧残，惨叫了一声，重重撞在与丈夫萧执同床异梦二十年的床榻一角。萧执仰天狂笑不止，然后将萧无双伪装成悬梁的模样。